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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关的试探，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散尽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死寂。 拍卖会上那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重逢，并未改变什么，却又仿佛改变了一切。 云清辞聆听着各方势力的动向禀报。 北境王拓跋弘的会盟提议已初步达成，针对玄冥宗的清剿网正悄然铺开。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冰冷，有序，掌控于心。 然而，只有云清辞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如同梦魇，在他凝神修炼时，在他午夜梦回的冰冷床榻上，总是不期而至。 他试图用更繁重的公务、更严苛的修炼来镇压这份“异常” 可越是压制，那滋生于冰层下的暗流便越是汹涌。 一种莫名的焦躁，如同无声的火焰，灼烧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重新确认自己的绝对掌控，来证明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悸”不过是无稽的错觉。 此时一份来自北境深处、标注着“绝密”的古老羊皮卷，被呈到了他的案头。 卷中记载，位于极北“葬雪山脉”人迹罕至之处的“玄冰秘境”中，一株千年一遇的“九心雪莲”即将绽放。 此莲乃天地至寒灵气所钟，是破解至阴邪毒、淬炼冰系功体的无上圣品，对彻淬炼他的“霜月剑意”亦有奇效。 更重要的是，卷轴末尾以古老的符文备注：秘境有灵，非心志坚毅、道心澄澈者不可入，内有幻境考验，直指本心。 “直指本心”四字，让云清辞冰封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很好。他正需要一场彻底的洗礼，来斩断那些无谓的杂念。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影七等寥寥数名绝对心腹，云清辞一路向北，直赴那片被万年冰雪覆盖的死亡禁区。 葬雪山脉，名副其实。 狂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日夜不休，视线所及，唯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白。 空气稀薄酷寒，呵气成冰，寻常高手在此寸步难行。 玄冰秘境的入口，隐藏在一处巨大的冰川裂缝深处，寒风灌入，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云清辞一袭白衣，立于裂缝边缘，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面容却平静无波。 这足以冻裂金铁的极寒，对他而言，反而有种回归本源的舒适。 他吩咐影七等人在外守候，独自一人，一步踏出，身影如一片雪花，飘然坠入那深不见底的冰渊。 秘境之内，是另一番天地。 并非想象中的黑暗，而是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晶世界。 巨大的冰柱擎天而立，冰面上倒映出无数个他自己的身影，层层叠叠，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而空旷的水晶宫殿。 奇寒彻骨，连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却极具侵略性的冰系灵气。 云清辞运转玄功，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晕，将寒气隔绝在外。 他步伐从容，沿着冥冥中的感应，向着秘境深处走去。 越是深入，寒气越重，那冰系灵气也越发活跃，开始无声无息地侵蚀他的护体罡气，试图引动他体内最深处的情感波动。 起初，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闪过。 幼时练剑的艰辛，初掌霁月宫时的如履薄冰，斩杀强敌时的冷冽快意……这些画面清晰却遥远，如同观看别人的故事，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道心，早已锤炼得如同这万载玄冰，坚不可摧。 然而，当他在一处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冰壁前停下脚步时，异变陡生！ 冰壁之中，倒映出的不再是他孤峭的身影，而是——厉战！ 不是如今这个冷峻陌生的隐曜司少主，而是那个在霁月宫中，浑身湿透、拖着猎物，看着他时眼神憨直又带着一丝怯怯讨好的杂役厉战！ “宫主……您看，这獐子……肥不肥”冰壁中的厉战挠着头，咧着嘴傻笑，笑容纯粹得刺眼。 云清辞眉头微蹙，冰心诀运转，冷斥：“幻象，散！” 画面应声破碎。但下一刻，更多的影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是厉战跪在雨中，被他斥责“蠢笨如猪”时，那瞬间黯淡绝望、却又死死隐忍的眼神； 是厉战高烧昏迷中，死死抓着他衣角，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的触感； 是厉战挡在他身前，后背被毒镖击中时，闷哼一声却依旧挺立不动的宽阔背影； 是梅林之中，厉战磕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嘶声喊着“别赶我走”的凄厉场景； 是拍卖会上，那双穿透帷幕、冰冷、陌生、再无一丝波澜的眸子…… 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甚至连当时厉战粗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呜咽声、以及那带着北地风沙气息的体温，都仿佛真实可感！ “滚开！”云清辞眼中厉色一闪，并指如剑，凌厉的剑气斩向冰壁！冰屑纷飞，画面再次碎裂。 但幻境并未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它不再仅仅呈现过去，开始扭曲、编织！ 他看见自己身中“锁情丝”毒发，痛苦蜷缩，厉战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不是喂药，而是……紧紧抱住了他！ 那具滚烫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一种令他战栗的、陌生的渴望！ 而他，竟没有推开，反而下意识地……回抱了过去！ “不——！”云清辞发出一声低吼，周身气息暴涨，将周围冰柱震得嗡嗡作响！荒谬！无耻！ 画面再变。是在霁月宫，红烛高照，他竟然穿着大红的喜服，而对面，盖着红盖头、身形高大健硕的……分明是厉战！ 他伸手，颤抖着想去掀开盖头，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期待！ “痴心妄想！”云清辞脸色煞白，指尖内力疯狂涌动，将眼前的幻象连同冰壁一起，轰成齑粉！ 然而，心魔已生，岂是外力可轻易斩灭 破碎的冰晶在空中重组，化作无数个厉战，围绕着他，声音层层叠叠，如同魔音贯耳： “宫主……小人喜欢您……” “宫主，别丢下我……” “宫主，我的命是宫主的……” “云清辞……你看看我……你心里有我！” 这些声音，有憨傻的，有卑微的，有绝望的，有冰冷的，最后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毒针般刺入他的脑海—— 你，云清辞，在意他。 你，会因为他的卑微而烦躁，会因为他的守护而习惯，会因为他的离去而空寂，会因为他的冷漠而……愤怒！ 你，对这个曾被你视为蝼蚁、肆意践踏的杂役，动了情！ “住口！”云清辞猛地闭上眼，体内磅礴的内力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四肢百骸！ 冰心诀运转到极致，试图冻结这一切妄念。 他是云清辞！他怎么可能对那样一个……一个…… 可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他拼命压抑、否认的情绪，在此刻被秘境无限放大，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逼他正视！ 他看到自己因为厉战一句“任务完成”而心悸； 看到自己因为他人的轻蔑而莫名不悦； 看到拍卖会上那失控的加价； 看到自己深夜无法入眠时，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人曾经的体温！ 原来……那些烦躁，那些空落，那些失控的怒火，那些深夜的心悸……并非因为权威被挑衅，并非因为物品被损坏。 而是因为……失去。 而是因为……在意。 而是因为……那被他嗤之以鼻的、低贱的“喜欢”，不知何时，早已如同跗骨之毒，侵蚀了他的冰心。 这个认知，比任何武功招式、任何奇毒诅咒，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如同一直坚信的基石骤然崩塌！ “噗——！” 急怒攻心，气血逆冲，云清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点点殷红洒在洁白的冰面上，触目惊心。 他单膝跪地，以手撑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许久，许久。 秘境中的幻象，随着他气息的紊乱和内心的剧烈波动，渐渐消散。 周围恢复了那片死寂的冰蓝。 云清辞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直视内心丑陋真相后的……疲惫，与一道细微却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抬起头，望向秘境更深处的幽暗。 那里，九心雪莲的微光隐约可见。 他得到了答案，一个他绝对不愿承认，却无法再自欺欺人的答案。 道心，已生裂痕。 而这一切，皆因那个……名叫厉战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