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春园逐稚趣，心声惊死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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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一年的春夏之交，阳光和煦，御花园内繁花似锦，绿意盎然。海棠、芍药争奇斗艳，嫩柳拂过碧波荡漾的池水，处处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气息。朱元璋处理完上午的政务，心情颇为舒畅，便信步来到御花园赏景，自然带上了他最疼爱的孙儿朱雄英。 暖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朱雄英穿着轻薄的湖蓝色小绸衫，像只脱缰的小马驹，在蜿蜒的花径上欢快地奔跑。他对园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时而蹲下嗅闻花香，时而追逐翻飞的蝴蝶。 “爷爷！看！大红花！”他指着一丛开得正盛的朱砂牡丹，兴奋地喊道。 “爷爷！蝴蝶！金色的！”又一只凤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踉跄着追了几步，那灵巧的精灵却翩然飞过了月季丛。 朱元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全然放松的慈祥笑意。卸下了朝堂的威严，此刻的他，只是一位享受着天伦之乐的老人。看着孙儿那充满活力的身影和纯真的笑脸，他心中因国事和那沉重预言而始终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弛了下来。 穿过一片翠竹掩映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较为开阔的草甸。这里散养着几只性情温顺的梅花鹿和几只毛茸茸的白兔，是宫廷画师写生的对象，也供皇室成员观赏嬉玩。 “小鹿！小白兔！”朱雄英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生灵，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活生生的鹿和兔子！ 巨大的惊喜让他发出一声欢呼，想也不想，就迈开小腿，兴奋地朝着那些温顺的小动物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小鹿！角角好漂亮！小兔子！别跑！让我摸摸嘛！」他内心欢呼雀跃，完全沉浸在与小动物玩耍的快乐中。 然而，他的突然靠近和奔跑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那些警觉的动物。梅花鹿抬起头，温顺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轻盈地跳开了几步。小兔子更是受惊，“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草丛，只留下一个晃动的白色绒球尾巴。 “哎呀！跑了！”朱雄英追不上，有些着急，脚步更快，却一个不稳，差点被一块凸起的草皮绊倒。 “慢点儿！英儿，慢点儿！”朱元璋在他身后笑着提醒，并未上前阻止，只是目光慈爱地追随着孙儿那笨拙又急切的身影。这童真嬉戏的画面，是他心中最珍贵的慰藉。 朱雄英却不气馁，又瞄准了另一只看起来胆子稍大些、还在原地张望的兔子，调整方向，再次努力追去。他小小的身影在春日的阳光下奔跑，笑声清脆，洒满了绿意葱茏的草甸。 朱元璋负手而立，笑呵呵地看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他甚至挥手示意远远跟着的侍卫和宫人不必靠近。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一名东宫的管事太监脚步轻快却难掩喜色地寻来，见到朱元璋，连忙跪地禀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妃娘娘宫中传太医诊脉，已确诊……是喜脉！东宫又将添丁了！” “哦”朱元璋闻言，龙颜大悦，“好！好！确是喜事！太子妃身体如何”常氏再次有孕，嫡脉更加繁盛，他自然高兴。 “回陛下，太医说娘娘凤体康健，胎象平稳！”太监恭敬回禀。 “好！传朕旨意，厚赏东宫，让太子妃好生休养，务必周全！”朱元璋笑容满面地点头。这真是喜上加喜。 正在追逐小鹿的朱雄英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喘着气跑了回来，小脸红扑扑的，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他听到“喜脉”、“添丁”等词，好奇地仰头问：“爷爷，什么喜事呀” 朱元璋心情正好，弯腰将孙儿抱起来，用袖子擦擦他额头的汗，笑道：“英儿，你娘亲又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高不高兴” 朱雄英一听，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娘亲又怀孕了！ 瞬间，一个名字和一个精确无比、如同诅咒般的日期，如同冰锥般骤然刺入他的脑海！巨大的信息流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娘亲怀孕了！是朱允熥！常氏生的第二个儿子！我的嫡亲弟弟！」 「出生日期……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对，就是今年年底！」 「可是……可是……历史记载……娘亲常氏就是在生完朱允熥之后……产后崩逝的啊！」 「同月二十一日薨！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距离生产只有十几天！」 「时年二十四岁！追谥敬懿！」 「娘亲……会死！在生下弟弟之后不久就会……」 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残酷的“历史真相”，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中了朱雄英！那追逐小动物的所有快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席卷了他幼小的心灵！他的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尽褪，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悲伤，小小的身体在祖父怀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祖父的龙袍！ 「不要！娘亲不要死！」他在内心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 朱元璋正沉浸在双喜临门的愉悦中，猛然间接收到孙儿这串清晰无比、精确到日、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心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最近忧心儿子和孙子的事情，加上此前的一系列措施，常氏的身体愈发康健，之前孙子对嫡媳预警似乎被渐渐淡忘，朱雄英的再次心声，让朱元璋瞬间惊醒。 常氏……此次有孕，才是她的……死劫！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九日生朱允熥 同月二十一日……薨！ 年仅二十四岁！ 这……这怎么可能！常氏如今身体明明如此康健！比生英儿时还要好！ 但……英儿那心声中的惊骇、悲伤、以及那精确到可怕的时间点……与他之前所透露的“洪武十五年”自己的死劫，何其相似！那是一种洞悉命运却无力改变的绝望！ 朱元璋抱着孙儿的手臂猛地收紧，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方才所有的轻松和愉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沉重！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孙儿，只见朱雄英小脸苍白，眼神呆滞，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无法回神，那模样可怜至极。 “英儿英儿”朱元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轻轻拍着孙儿的背，“怎么了是不是跑累了吓到了” 他不能表现出异样，绝不能吓到孩子。 朱雄英被祖父的声音唤回一丝神智，他抬起头，看着祖父关切的脸，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让他眼圈一红，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喃喃道：“爷爷……娘亲……娘亲生弟弟会不会很疼英儿怕……英儿不要娘亲疼……” 他无法直言那恐怖的“死亡预言”，只能用最孩子气的方式表达着最深切的担忧。 朱元璋瞬间明白了孙儿的恐惧所在。他心如刀绞，却只能将孙儿更紧地搂在怀里，用最坚定的语气安抚道：“傻孩子，胡说些什么！你娘亲身体好着呢！太医不是说了吗胎象平稳！不会有事的！爷爷会让全天下最好的太医照顾她，用最好的药补养她！定会平平安安地给你生下弟弟妹妹！”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真的吗”朱雄英泪眼汪汪地看着祖父，寻求着确定的保证。 “当然！”朱元璋重重点头，目光灼灼，“爷爷向你保证！” 然而，在他坚实如山的怀抱和斩钉截铁的保证之下，那颗帝王之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死劫！ 而且，是针对刚刚再次有孕、身体看似康健的太子妃常氏！ 时间，如此紧迫！ 朱元璋抬起头，目光扫过春光明媚的御花园，那绚烂的春花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抱着孙儿的手臂稳如磐石，但眼神深处，已是一片冰封千里的决绝与肃杀。 常氏，绝不能有事！ 这“敬懿”的谥号，朕绝不会让它落在常氏的头上！ 欢快的春日游园，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戛然而止。 明媚的阳光下，巨大的阴影悄然笼罩而下。 洪武皇帝的心中，一场关乎至亲生死、更加紧迫、更加残酷的保卫战，已然轰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