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悍将骄跋扈，稚子喻驯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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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四年夏，北疆传来捷报。大将军、永昌侯蓝玉，率大军北征盘踞辽东的北元太尉纳哈出，大破其军，俘获甚众，纳哈出率残部远遁。此役虽未竟全功，但沉重打击了北元残余势力，再次彰显了大明军威。 蓝玉凯旋归朝，意气风发。他本就是开国名将常遇春的妻弟，太子妃常氏的舅父，战功赫赫，在军中风头无两。此次北征有功，更是居功自傲，言行举止愈发骄横跋扈。 奉天殿大朝之上，蓝玉身着戎装，昂首阔步，向朱元璋奏报战功时，语气虽恭，眉宇间却难掩倨傲之色。对于朝中一些文官的质疑或建议，他时常嗤之以鼻，甚至当场反驳，言辞激烈，毫不留情。朝堂之上，武勋集团气焰更盛，隐隐有压制文官之势。 退朝之后，蓝玉的行为更是肆无忌惮。他广蓄义子、家奴，人数多达数百，皆骁勇善战，唯其命是从，横行京师，时有欺压百姓、冲撞官吏之事发生。其府邸门前，车马如龙，宾客如云，皆是趋炎附势的将领、豪强，日夜饮宴，喧嚣达旦，排场之大，几近僭越。 更有甚者，坊间传闻，蓝玉酒后曾口出狂言，对麾下将领言道：“若非吾等浴血奋战，焉有今日太平陛下虽圣明，然天下，终究是吾等刀枪打下来的！” 此等狂悖之言，虽未得实证，但已隐隐传入宫中。 朱元璋端坐于乾清宫，听着毛骧密报的关于蓝玉的种种言行，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蓝玉……勇则勇矣，然骄狂至此，目无君上，结党营私，蓄养私兵……此乃取祸之道！其身为太子妃舅父，与东宫关系密切，若长久掌兵，尾大不掉，将来太子如何驾驭必成心腹大患！ 杀意，在朱元璋心中翻腾。蓝玉的所作所为，已触及了他的逆鳞。但蓝玉刚立大功，在军中威望正隆，且与常氏、太子关联甚深，若骤然处置，恐寒了将士之心，亦伤及东宫颜面。 正当他权衡利弊、杀心渐起之时，朱雄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他刚在御花园玩要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刚摘的狗尾巴草。 “爷爷！”朱雄英扑到祖父身边，好奇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爷爷不高兴吗谁惹爷爷生气了” 朱元璋看着孙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心中一动。他深知孙儿常有惊人之语，能直指要害。或许……可以听听他的想法 他压下心中杀意，将朱雄英抱到膝上，故作随意地问道：“英儿，朕问你，若有一头猛鹰，凶猛无比，能搏击长空，抓捕猎物，立下大功。然其野性难驯，吃饱后便不听号令，甚至可能反噬其主。该如何处置” 朱雄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他虽不知祖父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猛鹰立功不听号令反噬这说的……是哪个骄横的武将吧蓝玉对！好像历史书上说蓝玉就是特别嚣张，最后被老爷子给宰了……蓝玉案，牵连好多人呢……」 他心里嘀咕着，嘴上却用孩子气的语言回答道：“爷爷，这还不简单鹰要是吃饱了就不听话，那就……饿着它呗！或者……把它关在漂亮的笼子里，给它好吃的，好喝的，就是不让它再飞出去抓猎物了！把它养起来！这样它既不会饿死造反，也不会飞走了，更不会伤到主人了！嗯……就像……就像宫里养的那些画眉鸟一样！关在金丝笼里，天天唱歌给人听！”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关起来！养着！给好吃的！就是不给飞！” 「说白了，就是明升暗降，荣养起来，剥夺实权！高官厚禄圈养着！历史书上好多皇帝都这么对付功高震主的将领的！杯酒释兵权嘛！总比杀了强，杀了多可惜，还寒了人心。」 朱元璋清晰地“听”到了孙儿的心声——“蓝玉”、“骄横”、“被宰了”、“蓝玉案”、“明升暗降”、“荣养起来”、“剥夺实权”、“高官厚禄圈养着”、“杯酒释兵权”、“比杀了强”…… 这一连串的心声，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浇熄了朱元璋心中的杀意，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杀蓝玉，固然简单痛快，但确实如孙儿所想，会寒了军中将士之心，尤其蓝玉与东宫关系特殊，处理不当，后患无穷。而孙儿这“驯鹰”、“金丝笼”的比喻，虽稚嫩，却直指核心——不必杀，可夺其利爪，圈而养之！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朕给你！甚至比你要的还多！但兵权，必须交出来！爪牙，必须剪除！从此，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朕为你打造的“金丝笼”里，做个富家翁吧！ 此计，既全了君臣之情，安抚了军心，又根除了隐患，还避免了血腥清洗带来的动荡！妙！甚妙！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睿智和决断。他用力揉了揉孙儿的脑袋，开怀大笑：“好！好一个‘关在笼子里养起来’！英儿真是朕的智囊！此言大善！” 朱雄英被祖父夸得有点懵，眨巴着大眼睛：「啊我说什么了就是随口说了个养鸟的故事啊……老爷子怎么就高兴了不过……他高兴就好！」 数日后，朱元璋再次于奉天殿召集群臣。 他首先对蓝玉北征之功大加褒奖，言辞恳切，赏赐极厚——金银绸缎、田庄宅邸，不计其数。蓝玉志得意满，傲然领赏。 然而，紧接着，朱元璋话锋一转，朗声道：“永昌侯蓝玉，劳苦功高，为国征战多年，身上旧伤累累，朕心实为不忍！如今天下渐安，岂可再让功臣驰骋沙场，饱受风霜之苦”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蓝玉身上，语气充满“关怀”：“朕决意，加封蓝玉为凉国公，增禄米！赐京师甲第一区，良田千顷！望爱卿自此安居京师，荣养天年，享尽富贵，亦可多与家人团聚，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凉国公！这可是极高的爵位！赏赐更是丰厚得令人咋舌！然而……“安居京师”、“荣养天年”、“享尽富贵”……这分明是要收回蓝玉的兵权，将其圈养起来！ 蓝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朱元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深邃如海，不容置疑。 “陛下！臣……臣年富力强，尚可为陛下驰驱……”蓝玉急忙开口，试图争取。 朱元璋笑着打断他：“爱卿之心，朕知之矣！然朕岂能忍心再见爱卿冒险此事已决，爱卿不必多言！日后朝中军务，自有其他将领分忧。爱卿便安心做朕的富贵国公吧！”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帝王意志！ 蓝玉张了张嘴，看着朱元璋那看似慈和实则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升起！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赏赐，而是……赎买！用无尽的富贵，赎买他手中的兵权和未来的自由！ 他若接受，便是荣华富贵，但再无统兵之权，麾下将士将被逐步分化、调离，蓄养的义子家奴也必遭清算。 他若拒绝……那便是抗旨不尊，后果不堪设想！ 在巨大的权势和富贵诱惑与冰冷的现实面前，蓝玉权衡再三，最终……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艰难地跪下，声音干涩：“臣……谢主隆恩！陛下……体恤之情，臣……感激涕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这头纵横沙场的猛虎雄鹰，已经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关进了黄金打造的牢笼。虽享尽荣华，却再也无法翱翔于天际。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爱卿平身。” 他随即下旨，对蓝玉麾下主要将领进行升迁调任，或明升暗降，或调离要害岗位，或外放镇守，逐步瓦解其军中势力。对其蓄养的义子家奴，则严令遣散，违者以私蓄兵马论处！ 一系列举措，如行云流水，既厚赏了功臣，又彻底解除了其兵权，平稳地将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朝野上下，虽心知肚明，却也无话可说，只能感叹陛下手段之高妙。 退朝后，朱元璋回到乾清宫，心情舒畅。他抱起正在玩耍的朱雄英，笑道：“英儿，你那‘养鹰’的法子，甚好！朕已将那头不听话的鹰，关进金丝笼里了！” 朱雄英似懂非懂，但见祖父高兴，也咯咯笑起来：「老爷子好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太好了！不用打打杀杀最好了！」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心声，心中更是感慨。孙儿不仅屡献奇物，充盈府库，竟在帝王心术、权衡之道上，亦有如此天真却直指核心的见解！此真乃天赐大明之瑰宝！ 经此一事，朱元璋对孙儿的重视和依赖，更上一层楼。而蓝玉，则开始了他在京师顶级富贵圈中，被严密“荣养”同时也被严密监视的余生。一场可能的血腥清洗，就这样在朱雄英无意间的“童言”下，化于无形。历史的轨迹，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