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石洞里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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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内渐渐活络起来。油灯被依次吹灭，只留一盏照明。天光从伪装良好的缝隙中渗入，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丽媚扶着王飞慢慢坐起，在他身后垫了几个用干草填充的布袋。动作间，她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两人都微微一怔。 “我去拿些吃的。”丽媚低声说，转身走向游击队员正在分发食物的角落。 张队长蹲到王飞身边，递过一个小铁壶，“喝点热水，王营长。刚醒过来，肠胃还弱，先缓一缓再进食。” 王飞接过水壶，注意到张队长吊着的胳膊，“你的伤...” “弹片擦伤，不碍事。”张队长摆摆手，“比你们强多了。你们能从那个包围圈里冲出来，真是奇迹。” 王飞抿了口水，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干痛的喉咙。“我们损失了多少人”他声音低沉。 张队长面色凝重，“跟你们一起冲出来的，连你在内，还剩七个。两个重伤，四个轻伤，就这位女同志没挂彩。”他朝丽媚的方向点点头，“李排长腿上的伤不轻，但硬是撑过来了。” 王飞的视线追随着丽媚忙碌的身影。她正小心地从游击队员手中接过一碗稀粥，又低声询问着什么。那队员对她很尊敬，仔细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她很不一般。”张队长顺着王飞的目光看去，“听李排长说，一路上都是她照顾你，找药、清洗伤口、喂水喂食。要不是她，你撑不到这里。” 王飞没有说话，但握着水壶的手指微微收紧。 丽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碗里插着一节削光的树枝当勺子。“军医说你先吃点流食。”她在王飞身边坐下，自然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王飞迟疑了一下，“我自己来。”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丽媚却避开了，“你肩膀有伤，别牵动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倔强。”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王飞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妥协地张开了嘴。温热的米粥带着淡淡的咸味，是他这些天来尝到的第一口真正的食物。 一旁，李振国正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一名年轻的游击队员赶忙上前搀扶。 “娘的，这条腿真是不中用了。”李振国骂了一句，但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您这伤得养一阵子呢。”扶着他的小战士说，“幸好没伤到骨头，但失血太多。” 李振国望向王飞的方向，见营长已经能进食，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咱营长命硬，阎王爷都不收。” 丽媚一勺一勺地喂着王飞，两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勺碰碗沿的轻微声响和洞内其他人的低声交谈。 吃完半碗粥，王飞摇摇头，“够了。”他的目光落在丽媚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上，“你的手...” 丽媚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中，“没事，一点擦伤。” 张队长站起身，“王营长，你们先休息。我派人去外面侦察了，有情况会立刻汇报。这个据点很隐蔽，日本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有劳了。”王飞点头致意。 张队长离开后，丽媚轻声问：“要再睡会儿吗军医说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 王飞却摇摇头，“扶我起来走走，躺得太久，浑身僵硬。” 丽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搀住他的右臂，助他慢慢站起。王飞比看上去要重得多，丽媚咬紧牙关支撑着他的大部分重量，自己的肩膀抵在他的腋下。 他们缓缓走向岩洞深处，那里有一道地下溪流穿过，提供着水源。水声潺潺，在岩洞中回荡，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那时候，我以为...”王飞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以为我撑不过去了。” 丽媚的脚步顿了顿，“你不会死的。”她的声音坚定，“我知道你不会。” 王飞停下脚步，转向她。在岩洞深处的昏暗光线下，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为什么这么确定” 丽媚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你答应过要带我们到安全的地方。你不是会食言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某种无需言说的情感在空气中流动。最终，王飞轻轻点头，“是的，我答应过。” 回到休息处时，李振国正与游击队员们交谈着。见王飞回来，他立即汇报：“营长，张队长的人带回消息了。日本人正在这一带大规模搜山，但还没摸到这个方向来。” 王飞眉头微蹙，“我们不能久留。人多目标大，会连累游击队。” “张队长也是这个意思。”李振国压低声音，“但他们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日本人的封锁线，通往国军控制区。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小路险峻，伤员难行。” 王飞的目光扫过洞内或坐或卧的伤员们。“给我们两天时间。”他最终说，“两天后，无论能否行动，我们必须离开。” 岩洞另一头，游击队的军医正在检查那位一直昏迷的重伤员。丽媚走过去，轻声问：“他有好转吗” 军医摇摇头，“烧退了些，但失血太多，又没有足够的药品...”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丽媚蹲下身，用湿布擦拭伤员滚烫的额头。那是个非常年轻的战士，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他叫小石头。”旁边一个腿上绑着绷带的士兵突然说，“才十七岁，是我们连最小的兵。” 丽媚的手顿了顿，继续轻柔地擦拭着年轻战士的脸庞。 午后，岩洞内大部分人都在休息。王飞坚持要丽媚也睡一会儿，自己则与张队长、李振国研究地图和撤离路线。 丽媚确实累极了，靠在岩壁旁铺着的干草上，不久就沉入睡眠。她梦见衡阳城中那座宅院，梦见周老爷还在时的茶会，梦见自己穿着精致的旗袍，在花园中漫步。然后枪炮声撕裂了梦境，火焰吞没了曾经熟悉的一切。 她猛地惊醒，心跳如鼓。岩洞内很安静，只有伤员们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滴水的声音。她看向王飞的方向，发现他正倚坐在岩壁旁，似乎也睡着了。 丽悄无声息地起身，拿起水壶走向溪流。接水时，她注意到岩壁上有一些刻痕，凑近一看，是些简陋的图画，似乎记载着狩猎和战斗的场景。这处岩洞或许有着比想象中更久远的历史。 返回时，她发现王飞已经醒了，正望着岩洞顶端出神。 “睡不着了”丽媚递过水壶。 王飞接过来喝了一口，“够了。”他沉默片刻，突然问：“战后你有什么打算” 问题来得突然，丽媚怔了怔。“没想过。”她实话实说，“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你会回衡阳吗” 丽媚摇摇头，“那里没什么可回去的了。”周家的宅院恐怕早已化为灰烬，而她与周家的关联，随着周老爷的死和这场战争，也已经彻底断绝。 王飞的目光变得深远，“我是北方人。战争开始那年离开家，已经七年了。”他很少谈起自己的事，此刻的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柔和，“家里有个姐姐，早就没了消息。” “你会回去找她吗”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王飞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黄昏时分，侦察的游击队员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日军正在缩小搜索范围，距离岩洞只有不到五里地。 “我们必须今晚就离开。”张队长果断决定，“夜里有雨，能掩盖我们的行踪。” 洞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伤员们被扶起，有限的物资被打包分发。丽媚将自己的那份干粮分出一半，悄悄塞进一直昏迷的小石头的行囊里。 王飞坚持自己行走，只在陡峭处接受搀扶。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那份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又回到了身上。 “你跟在我身边。”他对丽媚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保护。 夜幕降临时，队伍悄然离开岩洞。雨果然开始下了，细密而冰冷，打在脸上让人清醒。张队长带头，游击队员们搀扶着伤员，一行人在崎岖的山路上沉默前行。 丽媚紧跟在王飞身后，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脚步。有一次他差点滑倒，她及时扶住了他。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那么紧，仿佛再也不打算放开。 在雨声和夜色中，他们向着未知的安全之地前进，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揣着恐惧与希望。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只要还活着，还有彼此扶持的力量，就有前进的理由。 队伍消失在雨夜的山林中，如同汇入大海的溪流，渺小却坚韧。而黎明，总会再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