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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闽西,还是湿冷得透骨。那冷气似乎能钻透棉衣,直往骨头缝里渗。天是铅灰的,一团团沉重凝滞的棉絮般的云低低压着,沉甸甸地似乎随时要坠下来。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腐烂稻草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那是雨水浸润着生锈农具散发出的气息。 林桂生坐在武北四支队队部那张吱呀作响的条凳上,脚边的火塘里,几块湿柴艰难地冒着虚弱的青烟,微微的热气勉强烘暖膝盖周遭一小圈地方。他伸出冻得通红、指节发僵的手,凑近那点可怜的热源。手背上几道新鲜的划痕已经开始结痂,那是几天前在石城西边那座无名山坳,和国民党一个排的尖兵突然遭遇时留下的。那场遭遇战打得极其窝火,地形不利,仓促应战,牺牲了七名战士才勉强把敌人堵回去。此刻那些暗红色的伤痕在皮肤上微微凸起,随着他动作牵扯着筋肉,带来一阵迟钝的痛楚。 “桂生队长”门口探进一个年轻的脑袋,是通讯员小罗,脸庞被冻得青白,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股白雾,“摊上刚开,油条还没炸透,豆腐花温温的,要不要给您带一碗” 林桂生摆了摆手,嗓子有些发干发紧:“不用,没胃口。”声音出口,带着点沙哑和疲惫。他把身子更蜷缩了一些,似乎想把自己整个缩进那若有若无的火气里去。队部这间土屋光线昏暗,湿润的土墙散发着陈年的阴冷气息。土墙上贴着几张颜色暗淡、边角卷起的标语,“坚决肃清.....“。墨写的字迹粗黑、僵硬,像一根根冰冷的铁钉,硬生生地楔进这潮湿阴冷的空气里。 门外石板路的尽头,是南阳镇唯一稍显开阔的所谓“闹市”——一条狭窄的、两边挤着低矮瓦屋和木棚的短街,逢三六九日赶集。此刻,赶早集的细碎人声已经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声音不大,嗡嗡嘤嘤的,却像无数细密的针尖,扎得人心烦意乱。 “听说了吗”一个压得极低、却又带着某种按捺不住惊惶和兴奋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在寂静的队部里格外清晰,“……医院里那个……刘……刘克范和他堂客!” “哪个刘委员”另一个声音迟疑地问。 “还能是哪个刘克范刘委员呀!就那个戴眼镜、留过东洋的!还有他婆娘,那个……那个丁老师!”先前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旋即又猛地压低下去,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战栗,“……几天前……被……被带走的!昨儿天擦黑……在白沙圩……镇压了!” “嘘——!”几声急促的、带着恐惧的嘘声响起。 “真的假的他……他不是……区苏的领导好象是留洋的” “嗨!就是这出身才要命!上头说了,他是那个……什么‘第三党’!潜伏下来的!早就该……”声音的主人似乎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但隔着墙,只能听到一阵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啧啧,留过洋,又在区苏,还跟地主来往很多……难怪哟……” “听说带走的时候,他婆娘还死死抱着药罐子……唉,……” “七天,现在审判倒是快……”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着,带着浓重的悲悯和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阎王爷收人还要看日子,……” 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脚步匆匆散开,似乎说话的人自己也惊惧于所说内容的骇人,急于逃离这谈论的现场。但那些字眼,像淬了冰的毒针,一根根钉进了土墙,也钉进了林桂生的耳朵里——“刘克范”、“夫妻”、“医院”、“带走”、“白沙圩”、“七天”…… 林桂生只觉得那火塘里飘起的几缕青灰色的烟气,倏地钻进了他的肺腑,带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寒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胸腔都在闷痛。他用手背捂住嘴,指骨硌得生疼。刘克范那个戴着玳瑁边眼镜,说话斯文条理,能讲一口流利日本话,甚至在众人围着地图争论得面红耳赤时,能冷静地指出地形图上细微偏差的人那个总是用一种近乎羞赧的语调,向他讲解革命道理的引路人 那个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常常能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颗腌橄榄或一小包炒米,分给饿得眼睛发绿的战士们的……刘委员 “不可能!”林桂生喉咙里终于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反驳门外那些流言,又像是在抗拒自己脑子里骤然而生的念头。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条凳边缘,一阵钻心的疼。他踉跄一步扶住土墙,粗糙冰冷的土墙皮刮着手心。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刘克范,就在桃溪的区苏宿舍。刘克范倚在床头,脸色苍白,枯瘦的手指翻着一本纸张发黄的书页。他的妻子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低着头,用一把小刀细细地削着一小块黄澄澄的梨,削下来的果皮薄得像纸,长长地垂着。 “桂生来了”刘克范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依然温和,只是深陷在眼窝里,带着久病的倦意。“前线怎么样战士们情绪还好吧听说补给困难得很……”他絮絮地问着,声音微弱但清晰。 林桂生记得自己当时汇报了些情况,刘克范听得很认真,那削梨的手偶尔会停顿一下。最后,刘克范艰难地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拍了拍床边:“……桂生啊,形势严峻……要扛住……更要……更要保护好革命的种子……尤其是涤心同志那边……他性子刚直……容易……”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丁老师妻子慌忙放下梨和刀,轻轻拍着他的背。林桂生看着那妇人憔悴焦灼的侧脸,看着她丈夫咳得蜷缩起来、肩膀都在颤抖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临走时,他分明看到刘克范妻子那双泡在药水里、关节红肿变形的手指,颤巍巍地把一片削好的梨递到丈夫唇边。 再后来,就是张涤心说到上杭南阳去住院了。 那样一对人,成了“社党分子” 林桂生胸口那股窒闷的气息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间突然变得无比压抑、如同坟墓般的土屋。他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门,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镇上更加清晰的喧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滞紧绷的气氛。 他茫然地走在狭窄的、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街面上的行人比平日少了很多。偶有几个匆匆走过的农人,也都低着头,步履仓促,目光躲闪,彼此之间少有交谈。那些卖山货、杂物的摊子稀稀落落地摆着,摊主们也大多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或远方。只有几张醒目的、新贴出来的黄色油印布告前,稀稀拉拉围着几个胆大的闲汉,伸着脖子在看,脸上混杂着好奇、畏惧和茫然。布告上巨大的黑体标题字“闽西苏维埃肃反委员会 紧急通告”。 林桂生心头猛地一抽,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那些标题字在他眼前晃动、扭曲,模糊成一片刺目的黑斑。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邱三妹。她就站在布告栏斜对面一家卖竹篾器的铺子廊檐下,手里攥着一个油纸包,大概是刚买的盐或者灯油。她的脸比前些日子更瘦削了,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眼白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布告栏的方向,整个人像一截被骤然抽走了魂灵的木桩。她的丈夫是四支队的一个排长,林桂生记得,就在半个多月前,因为几个老战友凑在一起喝了点自酿的米酒,被举报说是“喝酒团”,散布消极言论,当场就被肃反委员会的人从驻地带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林桂生喉咙发紧,想喊她一声,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到她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熟悉的温顺和怯懦,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绝望。那绝望冰冷刺骨,让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招呼咽了回去。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令人窒息的街道,只觉得那布告栏下无形的目光,那邱三妹空洞的眼神,像无数冰冷的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寒气尚未散尽的武北片区党委会议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一张笨重的、漆面斑驳的杉木长桌摆在屋子中央,十来个人围坐。桌上散乱地摊着几张手写的材料和一份皱巴巴的油印文件,正是那份宣布刘克范夫妇罪状和处决决定的紧急通告。烟灰缸里积满了厚厚的、灰白色的烟灰和几个掐灭的烟蒂,劣质烟草那股辛辣呛人的气味,混杂着潮湿土墙的霉味、人体散发的汗味和炭盆里残留的草木灰气,沉甸甸地淤塞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 坐在上首的是刚从龙岩赶来的特委肃反委员会调查组组长王德标。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身材敦实,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皮肤粗糙黝黑,如同被山风烈日反复打磨过的岩石。他的眉毛很浓,几乎连在一起,像两把小刷子横在额下,此刻眉头紧锁,更添了几分凌厉。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布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他手里拿着一根烟卷,却并未点燃,只用拇指和食指捻着,那粗糙的指腹在裹烟的薄纸上无意识地、缓慢地来回搓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眼神锐利,像两把打磨过的锥子,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围坐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审视。那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能直接穿透皮肉,窥视人心深处任何一丝可疑的阴影。 桌旁的其他委员们大多低着头,有的盯着自己面前粗糙的桌面木纹,仿佛那上面刻着未解的密码;有的盯着自己粗糙、沾着泥点的手指反复揉搓;有的则干脆紧闭双眼,身形僵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室内只剩下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哔剥声,以及王德标指尖搓捻烟卷的沙沙轻响。 张涤心坐在王德标斜对面的位置。从进这间屋子起,他就没碰过桌上的劣质茶水,只是挺直了腰背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本硬壳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和一张照片。照片是刘克范留学日本时的单人照,穿着笔挺的学生装,戴着眼镜,面容清癯,眼神清澈地望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略显拘谨又充满希望的笑意。照片经过多次摩挲,边角已经微微起毛泛黄。张涤心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又缓缓移到桌角的油印通告上。那通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他的眼睛。他盯着通告下方那个冰冷、权威、代表最终裁决的鲜红印章,那血色似乎正一点点晕染开来,弥漫了整个视野。 “好了,”王德标终于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停止捻烟,将烟卷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再次扫过全场。“刘克范案,是肃反工作的一次重大胜利!打掉了潜伏在我们革命队伍心脏地带的一颗大毒瘤!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已经执行了最彻底的革命纪律。”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扔出的石头,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张涤心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现在,请同志们发言。谈认识,表态度。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还要深挖根源!看看刘克范能在我们武北隐藏这么久,搞出那么大的破坏,到底是谁给了他包庇、给了他掩护!他那些反动的‘第三党’主张,又是通过哪些渠道散布出去的!我们要通过这个反面典型,把这项斗争推向新的高潮,挖干净,扫彻底!”他的右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做了一个坚决有力的“斩断”手势。这个动作充满了不容挑战的权威和一种冷酷的毁灭力量。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几个委员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长久的沉默。只有炭火在盆里微弱地呻吟。 突然,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张涤心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引得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王组长,”张涤心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火,清晰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关于刘克范同志的问题,我想谈谈我的看法。” “同志”王德标浓眉一轩,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脸上那点惯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似笑非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张涤心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刘克范的罪行是铁证如山!是已经被处以极刑的敌人!” 张涤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警告,或者听到了也根本不在乎。他依然稳稳地站着,目光坦然地迎着王德标那能剜下人一层皮来的视线,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刘克范同志,出身地主家庭,这是事实。早年留学日本,与国民党方面有过接触,也是事实。他参加革命后,与家庭、与一些旧相识未能彻底划清界限,立场有时不够坚定,尤其是在对‘第三党’某些改良主张的认识上存在模糊甚至错误,这也是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委员们,继续说道: “这些错误,可以批评,可以教育,可以进行严肃的思想斗争!甚至,该处分的,也可以处分!” 话锋陡然一转,张涤心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一股沉甸甸的愤怒: “但是!仅凭这些,就认定他是特务是社党魁首就要把他和他的妻子——一个列宁学校的老师、也是早就参加过革命活动早期积极分子,也没有担任领导职务,与外界几无接触的女人——一起抓起来,几天之内,甚至没有经过认真细致的调查核实,没有给本人申诉的机会,就草率地处以极刑这是什么道理!” “砰!”一声闷响。王德标的拳头重重砸在杉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碗跳了一下,浑浊的茶水泼洒出来,在桌面漫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张涤心!”王德标霍然站起,脸膛因暴怒而涨成紫红色,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那双浓眉下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死死盯住张涤心。“你这是什么立场!你这是鸣冤叫屈!是在公然对抗!是在质疑挑战!你……你想干什么!” 面对这雷霆震怒,张涤心反而向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桌沿,他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点病态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他毫不退缩地迎着王德标噬人的目光,声音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我不是什么立场!我是凭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凭对革命前途的责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呐喊出来的,“王组长!同志们!我们肃反,是为了清除真正的敌人,保卫苏维埃!不是为了不分青红皂白,更不是为了制造恐怖!”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张油印通告,举了起来,声音悲愤而沉痛: “一人供听,二人供信,三人供定!这是什么逻辑!这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是形而上学的荒谬!照此办理,还谈什么调查还讲什么证据只要有人指认,不需要核实,就可以定罪!这不是革命的法度,这是草菅人命的翻版!这是‘莫须有’!是要断送我们的力量!” “啪嗒!” 坐在角落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听得脸色惨白如纸,手一抖,墨水瓶被碰翻在地。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溅开来,在泥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扭曲的污迹,像一张骤然浮现的、狞笑的鬼脸。一股浓烈的墨臭味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原有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 整个会议室仿佛被投入了冰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连王德标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的怒容凝结成一个极其难看、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暴怒、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以及更加深重的、冰冷的杀机。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攫住张涤心,仿佛要将这个胆敢公然挑战权威、质疑“铁律”的人彻底洞穿、撕碎。 空气凝固得几乎要碎裂。每一秒的沉默都沉重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很好!”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德标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青灰色的阴沉。他缓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木偶。他没有再看张涤心,而是用一种冷得掉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委员: “张涤心同志今天的发言,性质极其严重!立场极其错误!其言论,已经不仅仅是认识问题,而是公开诽谤和挑战!对党的政策的公然对抗!这是绝不能容忍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人心上,“我要求,立即暂停张涤心同志的一切职务!隔离审查!彻底交代其与刘克范等人的关系!交代其错误思想的根源!交代他散布这些反动言论的目的何在!散会!”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狂躁。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泥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看也不看任何人,尤其是没有再瞥张涤心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空气,是尘埃,径直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哐当!”那扇沉重的木门撞击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回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涤心依然站在桌边,保持着双手撑桌的姿势,只是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慢地收回了撑着桌面的手,站直身体。他环视了一圈那些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委员们。他的脸上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灰烬般的冰凉。他默默地、仔细地收拾好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把那张刘克范的照片小心地夹回本子里。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脚步踩在泥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在经过那片被墨汁污染的地面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片狼藉的黑色污迹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看到了某些东西最终的、无可挽回的结局。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沉闷压抑的屋子,目光平静而深邃,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轻响,如同一个带着无尽叹息的休止符,沉重地落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暮春的细雨无声无息地飘落,织成一张无边无际、湿漉漉的灰色纱网,笼罩着整个武北。雨丝冰冷,粘在皮肤上,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寒。从石城通往南阳的简易土路,被连日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马蹄和人脚踩踏出的坑洼里积满了浑浊的黄泥汤。路两旁的野草疯长,叶片上凝结着水珠,沉甸甸地垂下头,更添了几分荒芜和压抑。 林桂生带着他的四支队,在这泥泞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两天一夜。队伍走的异常沉闷,没有歌声,没有口号,连行军时惯常的低语交谈也稀少得可怜。战士们一个个面色凝重,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下来,在沾满泥浆的肩头和后背洇开一片深色的湿迹。沉重的脚步声、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声音、泥浆被踩踏搅动的咕唧声,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构成一支单调而令人窒息的哀歌。 石城一役打得异常惨烈。他们奉命阻击一支企图迂回包抄主力部队的国民党精锐营。地形不利,火力悬殊。他们像一颗钉子,硬生生钉在山口,承受着敌人一轮又一轮疯狂的冲锋。炮弹炸起的泥土石块像暴雨一样砸下来,子弹呼啸着撕裂空气。林桂生记得自己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指挥着仅有的两挺水冷机枪用点射封锁隘口,嗓子早已吼得嘶哑。身边不断有战士倒下,温热黏稠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手上。一个叫石头的新兵,年纪还小,刚把一箱手榴弹送到前沿,就被一颗流弹打穿了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泥水里,眼睛瞪得老大,映着炮火的闪光。 最终,他们付出了伤亡近半的代价,完成了阻击任务,迟滞了敌军整整一天一夜,为主力转移争取了时间。但胜利的滋味,却像浸透了黄连的破布,堵在心口,只有浓重的苦涩和无法摆脱的疲惫与悲伤。 此刻,终于远远望见了南阳镇的轮廓。那些熟悉的、低矮的土墙灰瓦房子在雨雾中影影绰绰,本该带来一丝归家的慰藉。然而,林桂生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不安,从离开石城的战场起,就像这阴冷的湿气一样,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渗入骨髓,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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