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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诏安九侯禅寺山后的万仞峭壁,此刻正被呼啸的北风锯割着,发出深沉而连绵的呜鸣,似古寺幽魂不散的叹息。风挟裹着南方罕有的冷冽湿气,穿透经堂稀疏的木格窗棂,卷起地上零落的尘埃,也卷动了傅善庆脚边一隅蒲团上那件半旧青灰色僧袍沉甸甸的袍角。他盘膝端坐,身形瘦削却如嵌入磐石,一手微微悬腕,指尖捏着半截削尖的炭条,在一册业已泛黄、边角卷起的《芥子园画谱》摹本上,专注地勾勒某处山石皴擦的笔意。 炭条与粗粝纸面摩擦,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是这幽寂经堂里唯一有生气的动静。他眉峰微聚,目光沉静超然,仿佛与周遭弥漫着浓郁檀烟、尘灰以及木料腐朽气息的旧书阁浑然一体,成了这间古堂的一部分。窗外,冬日昏沉的天光无精打采地泼洒下来,无声映照着他削瘦的侧影,以及身前几案上那只土陶杯里早已冷却的粗茶。 “持净!” 一声呼唤伴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沉凝的寂静。 傅善庆——如今寺中僧录唤作“持净”——手中炭条一顿,纸面留下一个深重的墨点。他并未立刻回头,只是缓缓抬起眼帘。来者是寺中负责洒扫庭院兼管些许杂役的年轻沙弥觉明。 “何事”傅善庆的声音低沉舒缓,带着经年诵经沉淀下来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觉明快步趋前,气息微促,双手递上一函:“师叔,汀州……汀州来信!是驿站急脚递,刚送到山门,说是……说是家书!”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家书”二字,像一柄无形而钝重的冰锤,猝不及防地敲击在傅善庆的心室上。他明显怔忡了一瞬,悬腕的手彻底停滞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点突兀的墨痕,在赭黄的纸页上晕染开来,如同悄然滴落的一滴污血。 他缓缓放下炭条,双手依旧沉稳,接过了那方不大却沉甸甸的信封。信封用的是汀州产的那种粗劣草纸,边缘已磨损翻卷,几处洇湿的水渍晕开墨痕。封口处,“傅善庆亲启”五个字,墨色深浅不一,笔迹虚浮颤抖,透着一股强撑的仓惶与不祥。那字迹,并非母亲董婉清那清丽端秀的小楷,而是……一种陌生的、被巨大恐惧攥紧咽喉后的扭曲。 傅善庆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小心地撕开封口。一股混杂着劣质墨臭与南方潮湿霉味的浊气,随着纸张的展开扑面而来。 信纸同样粗糙,当他将其在冷硬发亮的黑漆几案上铺开时,那几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眼底: “善庆吾儿:父已于霜降后三日申时病故,痛哉!更遭劫难,汝兄嫂被指通匪,也已双双罹难。尸骨难收!善涛远在南京,也无音信。唯余孤雏敬时、敬娴。余携二孙,深感无力,盼儿归!母董婉清字。民国廿四年冬月廿八夜泣书。” “罹难”! 那两个字狰狞地、血淋淋地撞在眼前。傅善庆握信的手猛地一紧,粗砺的草纸边缘深深嵌入掌心皮肉。一股冰冷的、直窜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胸口剧烈地起伏,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熟悉的经卷、案几、佛像……一切景物瞬间扭曲、旋转,变得模糊而遥远,唯余那“父殁”、“兄嫂罹难”、“孤雏”、“苟活”几个词,如同带血的尖锥,反复凿刻着他的神经。 “师叔师叔!”觉明见他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形晃摇欲坠,吓得连声呼唤,慌忙上前想扶。 傅善庆猛地抬手,阻止了小沙弥的靠近。那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力度。他死死攥着那封薄薄的家书,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要将这载着巨大噩耗的纸张连同它所传递的锥心之痛,一同攥成齑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将它咽下,胸膛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灼痛。目光艰难地从那几行浸透血泪的字迹上移开,茫然地投向经堂幽暗的深处,投向那些在袅袅青烟中悲悯垂目的冰冷佛像。佛像的金身依旧庄严,但此刻落在傅善庆眼中,那悲悯却显得如此遥远、如此空洞无力。 偌大的经堂,死寂无声。唯有窗外凄厉的北风如鬼哭般,一遍遍撞击着腐朽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咣当”声响,应和着他胸腔里无声的崩塌与碎裂。 许久,久到觉明以为他已然坐化。 傅善庆深深吸进一口冰冷、混杂着灰尘与檀香气息的空气。那气息刺得他肺腑生疼。他缓缓地、极慢极慢地站起身。膝盖有些僵硬,一个踉跄,幸得扶住了冰冷的几案边缘才稳住身形。那封家书,已被他紧紧攥成一团,死死地捂在剧烈起伏的心口,似乎想用血肉之躯的温度去暖热那彻骨的冰冷与绝望。 他没有再看觉明,也没有再看那些佛像一眼。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铅灰色的、沉甸甸压着山峦的冬云,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砺过,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觉明,替我去向方丈告罪。持净……今日便要下山,归乡。” “归乡”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坠地的铁块。话音落时,他已转身,不再迟疑,朝着禅房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那青灰色的僧袍下摆,拂过布满灰尘的经堂地面,在昏沉的光线里,拖出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影子。 诏安的群山在身后远去,轮廓被越来越急的寒风吹得模糊不清。傅善庆裹紧身上那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僧袍,脚下一双粗麻编就、早已被泥泞浸透的芒鞋,沉默地丈量着脚下这片被寒冬死死攥住的土地。 寒风如刀,刮过他剃度后光洁的头顶,也刮过嶙峋的脸颊。那风并非只是来自天际的北风,更带着一种人间特有的肃杀气息。路途上,废弃村落裸露的断壁残垣越来越多,夯土的墙壁上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和触目惊心的弹孔,像一张张无声控诉的大口。荒芜的田埂间,枯草凄惶地摇曳,偶尔可见几片被寒风卷起的、破碎的纸片,大约是前些日子张贴的“清乡”告示的残骸。 五百里归途,每一步都踏在时代倾轧下的残骸之上。 先是坐马车到了漳州,再换乘汽车到龙岩,再换马车到汀州,行程已比当年离开武所去诏安方便许多,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十分辛苦。行至闽赣边界武夷山区深处,疲惫已极的傅善庆在一处依着半壁山崖搭建的简陋茶亭歇脚。山风更显凛冽,带着刺骨的湿气。亭子里光线黯淡,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堆着些柴草,几方凹凸不平的石块权作坐具。一个头发花白、满面愁苦的老汉守着个泥炉,炉火微弱,舔舐 着吊在上方一只熏得黢黑的大铜壶底。几片粗劣的茶梗在浑浊的沸水里沉浮翻滚,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傅善庆摸出几枚磨损得发亮的铜板,要了一碗烫手的粗茶。茶水滚烫,却暖不了他的肺腑。正待喝时,亭外风声裹挟着一阵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破烂、辨不清颜色棉袄的男子,正搀扶着一个几乎不能行走的同伴,跌跌撞撞地奔入亭中。他们神色惊惶,身上满是泥污草屑。 为首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脸上带着一道新划的血痕,一进亭子,目光警惕地扫过傅善庆和老汉,随即落在老汉身上,声音嘶哑急促:“老丈,行个方便,讨碗热水……我兄弟快不行了!”他眼神里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与希冀。 老汉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又瞟了一眼摊在傅善庆脚边的几枚铜板,似有忌惮,犹豫着没有动。 那被搀扶着的伤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搀扶他的同伴慌忙撩起他那件破棉袄的下摆,露出腰腹处一片被暗红血污浸透的旧布包扎。血水还在缓慢地洇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稻草。包扎的布料,赫然是一张揉皱了的旧报纸,其上墨色的大字标题被血水晕染,但仍能模糊辨认出“……赤匪窜扰……”等字样。 “清乡队……挨户团……”伤者牙关紧咬,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声音断断续续,“……就……就因为我认得几个字……堂屋里有本……旧书……”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后面的话被剧痛吞没。 茶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老汉猛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仿佛那血污和“赤匪”二字会带来厄运。泥炉里的火苗不安地跃动了一下。 傅善庆端着粗陶碗的手定在半空,碗沿滚烫的温度灼着他的手指。他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在那张被血浸透的报纸标题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伤者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那脸上写满的只有纯粹的痛苦和求生的本能。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老丈,”傅善庆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平稳,“救人一命,胜造浮屠。”他弯腰,捡起脚边那几枚本属于老汉的铜板,轻轻放在老汉粗糙干裂的手掌中,又加上了自己褡裢里仅剩的两枚。“烦劳您,烧点水,找点干净布。” 老汉捏住铜板,感受着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钱币,又看了看傅善庆平静无波的脸和地上痛苦呻吟的伤者,终是叹了口气,颤巍巍地走向角落的柴草堆,摸索着找出几块相对干净的破布。 傅善庆走向伤者。他俯下身,动作并不娴熟,却异常沉稳,没有半点僧人对血腥的避忌。他小心地解开那被血浸透的报纸扎缚,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那并非刀枪之伤,倒更像是被钝器反复击打后皮开肉绽的撕裂。伤口边缘肿胀溃烂,深可见骨。他接过老汉递来的热水浸过的破布,开始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沾染了泥血,动作却专注而稳定。 “忍着点。”傅善庆低声说。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伤者剧烈颤抖的身体稍稍平复了一些。 “多谢……师父……”为首的汉子看着傅善庆的动作,紧绷的脸松动了些许,眼底泛起一丝微红。 傅善庆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清理着。他洗净伤口周围的污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覆盖包扎。动作间,他僧袍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腕骨突出。包扎完毕,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片九侯禅寺配制的普通草药——本是他自己备以祛除风寒的,此刻尽数递了过去。 “一点草药,聊胜于无。”他看着那为首的汉子,“前路……小心些。”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进茶亭。汉子接过药,嘴唇嗫嚅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抱拳深深一揖。他们不敢久留,重新搀扶起同伴,匆匆消失在茶亭外呼啸的风雪和茫茫的武夷山径之中。 傅善庆重新端起那碗早已冰凉的粗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顺着喉咙一路凉到心底。他望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僧衣上沾染的几点暗红血渍,默立片刻,转身拿起搁在一旁的简易行囊——不过一个粗布褡裢,里面装着寥寥几本随身经卷、一支旧笔、半块松烟墨。他朝那兀自呆立的老汉微微颔首,随即迈步,重新踏入风雪弥漫的归途。芒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吱呀声,一步步,朝着汀州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汀州府城,那笼罩在天地间的肃杀之气便越发凝重。寒风如同浸透冰水的鞭子,抽打着荒野,卷起地上枯黄的败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旋。废弃的村落触目皆是,残垣断壁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凄惶。偶尔经过尚有人烟的村镇,气氛也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土墙上到处是墨迹淋漓的标语:“剿匪安民”、“肃清赤祸”,字字如刀。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背着大刀的团丁在村口、路口盘查,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路人。傅善庆那张因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却又带着修行人特有的清寂之气的脸,常常引来格外严厉的审视。盘问的口吻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威胁。 “哪里来的做什么的路引呢”几个穿着灰黄军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士兵拦住他,枪托有意无意地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傅善庆沉默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路引文书——那是离开九侯禅寺前,方丈特意为他开具的僧牒副本,盖着鲜红的寺印。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得稀烂的泥雪路上。 “诏安九侯寺的和尚”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着他单薄的僧衣和脚上沾满污泥、露出脚趾的破芒鞋,目光在他光洁的头顶和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鄙夷和审视。“这兵荒马乱的,跑这么远的路回汀州探亲” “家母病重。”傅善庆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波澜。 “哼,病重”旁边一个瘦高的士兵冷哼一声,眼神扫过他褡裢瘪瘪的形状,“探亲就空着手怕不是……”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刺骨的暗示,“去给山里通风报信吧” 傅善庆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士兵充满挑衅和怀疑的眼神。那眼神像深潭,无悲无喜,却让那士兵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后面的话竟噎在了喉咙里。 “阿弥陀佛。”傅善庆双手合十,微微一礼。他宽大的僧袖在寒风中飘拂,那姿态竟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沉静力量。 士兵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盘查过文书,又胡乱翻检了他那空空如也的褡裢,除了经卷笔墨别无他物,终是没发现什么把柄,只得悻悻地挥手放行,口中犹自骂骂咧咧:“晦气!快滚!” 傅善庆重新背上褡裢,步履依旧沉稳,沉默地穿过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目光织成的罗网,继续前行。凛冽的风灌满他单薄的衣袖,那被盘问时沾染的一点浊气,似乎也被这刺骨的寒意吹散了些许,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刻在眉宇之间。周遭“清乡”、“剿匪”的喧嚣标语,乡民面黄肌瘦的麻木眼神,兵丁团丁如狼似虎的凶悍……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比那五百里风雪跋涉更让人窒息。山门在望,等待他的,又是何等破碎的光景 当傅善庆那双沾满泥污、露出脚趾的芒鞋,终于踏破汀州城冬日的两百里风雪,沉重地落在店头街傅宅斑驳的朱漆木门前时,天色已是薄暮。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发亮,两侧骑楼的雕花窗棂透出暖黄灯火,檐角垂落的冰棱在风里轻响,倒比荒山古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抬手叩门,铜环撞在枣木门板上,余音撞着墙根晒太阳的老猫,惊得它弓背窜进廊下。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未等开门,先飘出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是董婉清惯用的艾草熏衣,混着糊火柴盒的浆糊味,将这方小天地烘得温暖而实在。 门开了。 院中央那株百年老桂虽已落尽花苞,虬结的枝干却在雪色里显出苍劲。树下石桌旁,董婉清正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她穿一件月白细布旧棉袄,袖口补着同色暗纹,虽洗得泛灰,针脚却细密齐整。花白的头发用银簪松松绾起,只在鬓角沾了几星碎雪,全不似原文里那般散乱。 听见动静,她抬头时眼尾细纹弯了弯,却很快凝固——那是看清来人面容后的怔忡。 石桌上摊着半摞火柴盒木框,浆糊碗边凝着层薄霜。董婉清膝头搭着件半旧的靛蓝棉坎肩,想来是要给小儿子改小了穿。她手里捏着片涂了米浆的草纸,正往木框上压平,动作虽慢,却带着常年做活计的稳当。两个孩子趴在石凳边写大字,铅笔在毛边纸上沙沙响,男孩七八岁模样,棉衣虽短了些,前襟却浆洗得发白挺括;女孩五六岁,扎着红头绳的小辫翘在头顶,花棉袄袖口沾了点墨,许是方才偷画了只小猫。 “阿娘……” 傅善庆的声音哑得像浸了雪水。他跨进门坎时踉跄半步,僧袍下摆扫落阶上的冰碴。五百里山路的风雪、被关卡盘问的焦灼、一路啃冷馍的辘辘饥肠,都在这一眼里碎成了针——原来母亲不是在古寺苦等,而是在自家院里守着烟火;原来孩子们不是蜷缩在寒风里,而是在暖黄灯光下习字;原来这方小院虽不富足,却有着他魂牵梦萦的、活着的温度。 董婉清手中的草纸“啪”地掉在桌上。她慌忙起身,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银簪滑落半截,白发散了几缕,倒添了几分慌乱的真实。她伸手想去擦儿子脸上的泥,指尖触到他冻得通红的耳垂,又触电般缩回,转而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厚棉围巾,兜头裹住他:“怎的穿成这样也不戴顶帽子!” 男孩扭头看见父亲,眼睛亮得像星子,却先怯生生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女孩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带着奶气的奶音喊“爹爹”,发辫上的红头绳蹭得他下巴发痒。 傅善庆这才注意到墙角的竹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糊好的火柴盒,足有上百个,想来是董婉清每日天未亮便起来做的营生。廊下的腌菜坛封着红布,竹筛里晾着刚搓好的汤圆粉,连阶下的煤炉都烧得旺旺的,煨着给孩子暖手的红薯。 原来她的日子不是熬,是守。守着这方小院,守着两个孩子,守着他每年信里那句“娘,等我回来”。 雪还在下,却落得轻了。 董婉清转身去灶间烧姜茶,铜壶盖被蒸汽顶得“噗噗”响。暖黄的灯光里,这方被风雪洗过的傅宅小院,终于等回了它漂泊的归人。 傅善庆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覆盖着尘土和几片枯叶的山门石阶上。身体因巨大的悲恸和极度的疲惫而剧烈地颤抖着,额头深深地抵在布满污秽的冰冷石面。 “娘……”他泣不成声,肩膀剧烈耸动,“善庆……回来了!” “哐当”一声,老妇人手中的浆糊刷子掉落在地。她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乎想站起身,却因长久的佝偻和极度的激动而力不从心,只是徒劳地向前倾着身体,伸长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两个孩子吓得紧紧依偎在一起,茫然地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他们无法理解的一幕。男孩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妹妹。 “善……庆”老妇人董婉清终于艰难地、颤抖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她挣扎着,扶着石桌边缘,颤抖着想要站起。 傅善庆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肆意流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过那短短的距离,扑倒在母亲脚下,伸出双臂,死死地、用尽全力抱住了母亲那瘦骨嶙峋、冰冷僵硬的双腿,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生命全都灌注进去。 “娘!儿子……儿子回来了!”他把头深深埋在那破旧的棉裤上,呜咽着重复,声音破碎不堪。董婉清枯瘦的手终于落了下来,先是迟疑地,继而颤抖着越来越用力,死死地抓住了儿子僧袍的后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发出了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长嚎:“我的儿啊——” 那一声哭嚎,在暮色四合、寒风呜咽的院子里久久回荡,如同这片土地上无数家庭破碎悲鸣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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