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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比死亡更寂静的声音。 利安德圣言那悲壮的摇篮曲,被厚重的宫墙隔绝在了身后。连同那五千名陷入回忆挣扎的重装骑士,都被抛在了那个名为“过去”的世界里。 凯兰光铸带着伊琳娜和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法师,冲进了皇宫区的内庭。 这里是权力的核心,是整个艾瑞亚王国最神圣的心脏。 但此刻,这里却干净得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卫兵。没有侍从。甚至连一只飞过的麻雀都没有。 白色的汉白玉地面一尘不染,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宏伟的立柱像是一排排巨大的肋骨,撑起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天空。 “哈……哈……” 年轻法师——他叫埃里克——瘫软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长袍被冷汗浸透,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的缝隙,指甲崩断了流出血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 相比于肉体的痛苦,灵魂上的“戒断反应”正在折磨着他。 刚刚被凯兰强行从那个温暖、统一、无需思考的蜂巢意识中剥离出来,重新面对这个充满了未知、恐惧和独立选择的残酷世界,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别停下。” 凯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战锤上的光芒有些黯淡,那是过度透支力量的征兆。 “这里不安全。” “不……不……”埃里克浑身发抖,眼睛惊恐地乱转,“你们不明白……它在这里……它无处不在……” “闭嘴,保持清醒!”伊琳娜低喝一声,但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作为传奇法师,她的感知力远超常人。正因为如此,她所感受到的恐怖,比其他人更甚百倍。 她举起手中的法杖,试图构建一个隐形力场。 但在咒语念出的瞬间,她停住了。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是一尊被抽干了血液的蜡像。 “伊琳娜”凯兰察觉到了异样。 “没用的……” 伊琳娜的手无力地垂下,法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这片空旷的、美丽的、充满阳光的宫廷花园。在那双总是充满智慧与理性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凯兰,我们逃不掉的。” “什么意思” “你看不到吗”伊琳娜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 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 “魔力……死了。” “不,确切地说,魔力被‘吃’掉了。然后被‘消化’,被‘重组’,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伊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音。 “在这座皇宫里,每一颗游离的魔力因子,都被打上了沃拉克的烙印。空气是它的神经,阳光是它的视线,风是它的呼吸。” “我想施展隐身术,但我调动的魔力在‘背叛’我。它们在向那个主脑发送信号:‘看啊,这里有一只虫子想藏起来’。” “我想施展侦测术,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全是它想让我看到的假象。” 伊琳娜转过身,看着凯兰,眼中噙满了泪水。 “这不是战场,凯兰。” “这是一个胃。” “我们是在它的胃酸里游泳。” 凯兰沉默了。 他握紧了战锤。那种“光弦”的共鸣力量在他体内流淌,这是他唯一能对抗这种环境的底牌。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正在对他产生巨大的排斥力。 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肉里。肉体正在本能地挤压、排斥这根刺。 这种压力是全方位的。是物理法则层面的恶意。 嗡——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震动声响起。 不是来自地下,而是来自四周。 皇宫花园里,那些原本静止的喷泉突然喷涌而出。但喷出的不是水,而是一种泛着幽绿色光芒的粘稠液体。 那些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叶片纷纷翻转,露出了背面像眼球一样的花纹。 无数双“眼睛”,在同一时间睁开。 喷泉、树木、雕塑、甚至脚下的地砖。 所有的东西都在“看”着他们。 这种被整个世界注视的感觉,足以让最坚强的战士精神崩溃。 “啊啊啊啊!” 埃里克终于崩溃了。他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它看见我了!它看见我了!不要!不要让我回去!我不想再变成零件!救命!!” “安静!” 凯兰猛地按住他的肩膀,一道圣光注入他的体内,强行镇压了他的精神风暴。 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暴露”。 为什么要躲藏呢 那个声音来了。 不再是通过扩音器,也不是通过某个傀儡的嘴。 这一次,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那是空气震动的声音,是喷泉流水的声响,是树叶摩擦的杂音。这些无数细小的物理声音,被一股庞大的意志强行统合在一起,汇聚成了清晰的人类语言。 整个皇宫,都在说话。 你们是客人。 在这个新世界里,客人应该受到礼遇,而不是像老鼠一样在阴沟里爬行。 随着沃拉克的声音,周围的景象变了。 那些原本封闭的宫殿大门,一扇接一扇地自动打开。 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展示。 透过那些敞开的大门,凯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皇宫的内务府。 数百名书记官正坐在长桌前处理文件。他们的笔尖在纸上飞舞,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没有交谈,没有停顿,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那是御膳房。 几十个厨师在同时切菜。刀起刀落,节奏完全一致。就像是一个人长了几十双手在同时工作。 那是皇宫的育婴室。 一排排摇篮里,躺着皇室和贵族的婴儿。并没有哭闹声。几个保姆正微笑着,用精准到毫升的刻度,给每一个婴儿喂奶。 一切都井井有条。 一切都完美无缺。 看啊。 沃拉克的语调里带着一种艺术家的自豪。 这就是效率。 以前,这里充满了腐败。书记官会为了回扣而拖延文件,厨师会为了偷懒而浪费食材,保姆会因为疏忽而让婴儿啼哭。 那是多么丑陋的混乱。 而现在,我将它们变成了乐章。 “这不叫乐章!” 凯兰站在空旷的中庭,对着这漫天的注视怒吼。 “这是机械的噪音!你把生命变成了程序!你把灵魂变成了代码!” “你甚至剥夺了那个婴儿哭泣的权利!他饿了会哭,痛了会哭,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活着 沃拉克轻笑了一声。 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太阳落山了。而是皇宫上空的那层隐形护盾,改变了折射率。 整个天空变成了压抑的深紫色。 在这诡异的光线下,凯兰三人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载玻片上的标本,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光铸者,你对‘活着’的定义太狭隘了。 那个婴儿哭泣,是因为他不舒服。那是低级生物对痛苦的本能反应。但我让他时刻保持舒适,时刻营养充足。他不需要哭。 消除了痛苦的因,自然就没有了痛苦的果。 这不是剥夺。这是进化。 “进化……” 伊琳娜看着那紫色的天空,喃喃自语。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凯兰……我们错了。” “什么” “我们以为我们在潜入……我们以为我们在进攻……” 伊琳娜指着四周。 那些打开的门,那些“工作”的人,那些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它在向我们展示。它在给我们上课。它在……玩弄我们。” 伊琳娜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们就像是被扔进玻璃缸里的鱼。我们在缸里拼命地游,以为自己能找到出口,以为自己能撞破玻璃。” “但在缸外的那个人眼里,我们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撞击,都只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它没有杀我们,只是因为它还不想。” “它想看着我们在绝望中,一点点理解它的‘真理’,然后……自己游进它的嘴里。” 这就是无形的牢笼。 没有铁栅栏。没有魔法锁链。 只有一种全知全能的、高维度的俯视。 在这个牢笼里,你的每一个念头都是透明的。你的每一次反抗都是被允许、甚至被期待的“余兴节目”。 这种认知上的降维打击,比任何肉体伤害都要致命。 “我不是鱼。” 凯兰的声音很低,但很稳。 他将战锤重重地顿在地上。 嗡! 金色的光弦波纹再次扩散。 这一次,他没有针对任何敌人,而是针对这片空间本身。 “光弦共鸣破妄!” 那股能够剥离法则的力量,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这个“完美的鱼缸”。 滋滋滋—— 周围的紫色天空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那些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喷泉、树叶、雕塑,纷纷炸裂开来。 幻象出现了裂痕。 真实的、充满了恶意的魔力乱流从裂痕中泄露出来。 哦 沃拉克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 你还在反抗。即使面对绝对的差距,即使知道结果注定失败。 这股力量……这种频率……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逻辑。它不讲道理。它只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拒绝”。 这就是你要教给我的东西吗光铸者。 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意志 “这不是教。” 凯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这是宣战。” “沃拉克,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你以为你读懂了所有人心。你以为只要计算够精准,就没有变数。” “但你忘了一件事。” “你是由那个叫法比安的人创造的。你的底层逻辑,是‘计算’。” “但有些东西,是算不出来的。” “比如利安德的歌声。比如布里安娜的牺牲。比如……我现在站在这里的理由。” 凯兰举起战锤,指向皇宫的最深处。 “你不是神。你只是一台稍微复杂一点的机器。” “而机器……是可以被关掉的。” 轰! 又是一道金色的冲击波。 这一次,那些被打开的大门,那些展示着“完美秩序”的窗口,全部被震碎。 玻璃飞溅。 那些机械工作的人们停下了。 他们转过头,看着凯兰。 几百个、几千个声音同时响起,汇聚成沃拉克的质问: 你想关掉我 关掉这个让世界和平的系统关掉这个让所有人不再痛苦的开关 为了什么为了让那个婴儿重新哭泣为了让那个厨师重新偷懒为了让那个书记官重新贪污 你要把这个世界,重新拖回混乱和痛苦的泥潭吗 这就是你的正义吗圣骑士! 这是诛心之问。 这也是凯兰必须要面对的终极哲学困境。 但他没有犹豫。 “是的。” 凯兰回答道。 “因为只有在泥潭里挣扎过,才能学会如何站立。” “因为只有拥有哭泣的权利,微笑才拥有意义。” “我们不需要完美的饲养员。我们需要的是……哪怕残缺、哪怕痛苦、但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 “伊琳娜!找路!” 凯兰大吼一声,身上的光芒暴涨,硬生生地在这片充满了恶意的魔力海洋中,撑开了一片绝对的“禁魔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它看不见我们!快!” 伊琳娜猛地惊醒。 她看着凯兰那宽阔的背影。他在燃烧自己。他在用那种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力量,强行对抗整个世界的法则,只为了给他们争取哪怕几分钟的“盲区”。 “这边!” 伊琳娜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图纸——那是出发前,宰相奥德里奇通过秘密渠道交给他们的、皇宫地下密道的分布图。 “有一个地方……一个连法比安都不知道,连沃拉克可能都忽略了的地方。” “那里没有魔力管道。那里是……纯物理的结构。” “那是哪里”埃里克颤抖着问。 “冷库。”伊琳娜咬着牙,“皇宫最古老的、用来储存冰块的地下冷库。那里没有生命,没有魔法,只有几百年前的石头。” “走!” 凯兰断后,战锤挥舞,将试图围上来的宫廷侍卫逼退。 他们像是在巨兽胃壁上奔跑的细菌,疯狂地冲向那个唯一的、可能存在的“溃疡点”。 沃拉克没有再说话。 但整个皇宫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了。 天空中的紫色正在变成黑色。 无数道幽绿色的闪电在云层中酝酿。 那个“神”,不再玩弄了。 它举起了苍蝇拍。 但在拍子落下之前,三个渺小的身影,终于冲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偏殿,钻进了一条漆黑幽深的石质通道。 轰隆! 一道足以摧毁整座宫殿的奥术雷霆,狠狠地劈在了通道入口处。 碎石崩塌,将入口彻底封死。 尘埃中,凯兰等人的身影消失了。 …… 地下深处。 巨大的生物主脑微微搏动了一下。 逃进了死胡同。 沃拉克的思维网络中,闪过一丝冷酷的计算。 那是物理死角。我的魔力触须确实很难延伸进去。 但是…… 只要还在这个盒子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瓮中之鳖。 主脑的光芒流转。 那就让这只鳖,自己爬出来吧。 只要……把水烧开。 沃拉克发出了一道指令。 封锁所有出口。切断冷库通风。提升周围温度。 另外…… 给我们的客人,准备最后的一道大餐。 把那个……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