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大褂下的二次元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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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透明的琥珀里缓慢流动，清晰可辨，却无处遁逃。对于习惯了熬夜赶稿、生活节奏紊乱的林夕来说，这种被迫的、绝对的安静和规律，几乎算得上是一种新型的“酷刑”。 术后的剧痛逐渐褪去，转化成一种持续存在的、细微却磨人的痒意，从腹部的伤口深处钻出来，像是在提醒她那里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修复革命。长时间保持卧床姿势，也让她的腰背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她最大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从床边到洗手间的短短几步路，这对一个平时能在画板前蹦跶着找灵感的人来说，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囚禁。 周晓雯虽然仗义，但也不能全天候陪护。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剩下林夕一个人，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和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发呆。她能依赖的伙伴，只有身边的平板电脑和手机。 她不敢长时间拿起压感笔画画，伤口会以隐痛的形式提出严正抗议。于是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散落在刷各种社交软件、看无脑短视频、追更其他漫画、以及……一次又一次，近乎自虐般点开自己漫画的评论区，精准地找到那个熟悉的id【graymatter】，一边被他那些长篇大论的“挑刺”气得牙痒痒，一边又忍不住逐字逐句地研究，试图从中汲取点什么，或者单纯只是想感受一下那种被“重视”（哪怕是负面重视）的感觉。 这几乎成了她住院期间雷打不动的固定娱乐项目——通过被“气”得血压升高来促进血液循环，她如此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干净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交错的光带，像是琴键，无声地演奏着时光的旋律。护士刚给她换完药，端着治疗盘轻声离开，病房里暂时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静谧到几乎能听到尘埃漂浮声的安宁。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微弱的、却极具标识度的消毒水气味。陆景深穿着那身永远笔挺洁白、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进行下午的例行查房。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口罩严谨地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像两汪不起波澜的寒潭。帽檐下露出几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他走到床边，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快速地扫过床头的监护仪屏幕——尽管她早已脱离监护，但这个流程他似乎坚持保留，像是在确认某种不容出错的秩序。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显得有些低沉模糊，却丝毫不减那份特有的冷静和专业的质感。 “好多了，陆医生，就是伤口那里……有点痒。”林夕老实地回答，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拘谨。面对他，她总有种面对年级主任般的下意识紧张，像个小学生等待老师的点评。 “嗯，正常现象，说明组织在生长愈合。”他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给出医学解释。随即上前一步，例行公事地检查她腹部的敷料情况，确认是否有渗出或松动。他俯身时，动作专业而利落，白大褂的口袋因为身体的倾斜，微微敞开了一个小口。 林夕的视线原本只是无意识地落在前方，此刻却恰好无意地扫过那个敞开的袋口。 就在他白大褂左侧的口袋里，除了那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极具专业感的银色医生笔之外，还随意地塞着一台黑色的平板电脑。平板是侧着放的，屏幕似乎处于待机的半亮屏状态，而屏幕上显示的界面—— 林夕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那是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彩色图标和界面布局！虽然距离有些远，只是惊鸿一瞥，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那鲜明跳跃的配色方案、那几个标志性功能模块的排列方式……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国内最大、她自己也每天都在使用的那个漫画app——“漫宇宙”的界面！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声音大得她怀疑对方都能听见。 陆医生……他白大褂口袋里……真的装着打开漫画app的平板！ 那个昨天才被她用理性强行按压下去、关于“陆景深可能就是【graymatter】”的荒谬绝伦的猜想，此刻像是得到了燃料的野火，再次“轰”地一下从心底窜了起来，势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汹涌！ 一个每天在手术台上与死神赛跑、指尖掌控着人心跳的顶尖心外科医生，一个严谨到仿佛每个呼吸都经过精确计算、时间以秒计费的男人，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这件象征着绝对专业、严肃和理性的圣袍之下——竟然随性地揣着一个正在运行漫画app的平板电脑 这反差感也太大了吧！简直像是看到奥林匹斯山巅不苟言笑的神只私下里竟然窝在神殿角落啃辣条、刷搞笑视频一样，充满了令人震惊的颠覆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萌 陆景深似乎完全未曾察觉她瞬间的情绪震荡和那双骤然变得探究起来的目光。他检查完敷料，直起身，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铺直叙，交代着注意事项：“保持伤口干燥清洁，痒也不要用手去抓，以免感染。下午如果体力允许，可以尝试下床，扶着栏杆慢慢走动几分钟，有助于促进肠道功能恢复和防止下肢静脉血栓。” “好……好的，谢谢陆医生。”林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但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忍不住再次瞟向他那个此刻显得无比神秘的口袋。 陆景深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没有再多余说任何一个字，便转身，迈着那双裹在修身西裤里的长腿，步伐稳健地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在他转身时划过一个利落而决绝的弧度，那个装载着“二次元密码”的黑色平板也随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病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细微噪音。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夕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在耳边清晰可闻。 她靠在柔软的床头，却久久无法真正平静下来。脑子里像是开了循环播放器，反复回放着刚才那短暂却冲击力极强的画面——冷峻的医生，严肃的白大褂，口袋里那抹一闪而过的、跳脱的漫画app界面。 是“漫宇宙”吗我应该没看错吧他那样的人……会在上面看什么漫画呢总不至于……是《星域漩涡》吧哈哈哈……这想法也太离谱、太自作多情了！ 她干笑了两声，试图用自嘲驱散这荒谬的联想，但嘴角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笑至极，却又无法将它彻底从脑海中驱逐。 【graymatter】那种恨不得用学术论文标准来挑剔她每一格画面的较真劲儿，那种冰冷客观、毫无情绪起伏的批评文风，和陆景深医生那种冷冰冰、多一句话都嫌浪费、公事公办的做派，在某种内核上，确实存在着一种惊人的、令人不安的高度相似性。但是，如果说陆医生就是那个孜孜不倦追更她漫画、还每条都写下长篇大论批评小论文的杠精读者…… 林夕下意识地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医生那么忙，手术、查房、带教、学术研究、论文、会议……他的时间应该被各种高大上、救死扶伤的重要事项填得满满当当，怎么可能有那份闲心、那份时间，去做追更漫画这种……这种看似“不务正业”的事情而且追的还是她这种纯粹以热血和幻想为主的少年漫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大概……真的只是巧合吧。她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也许陆医生只是用那个平板查看医学文献或病例资料，刚好那个漫画app的图标颜色比较鲜艳显眼，她匆匆一瞥看错了或者，他确实看漫画，但看的极有可能是一些深奥的、充满哲学思辨的、或者带有浓厚医学背景的硬核作品，和她这种追求爽感和视觉冲击的热血少年漫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对，一定是这样。这才是最合理、最符合常理的解释。 林夕努力地将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疑问按压下去，试图用理性的土壤将它掩埋。但她知道，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被播下，它正悄悄地、顽强地吸收着任何可能成为养分的细节，在她心田的深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表面冷冰冰、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主治医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心。那好奇心里，掺杂着一丝窥破秘密的兴奋，一丝对巨大反差感的探究欲，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微妙的好感。 冰山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世界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