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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十三年孟夏，鹰嘴崖议事堂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李望川伏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蘸饱了松烟墨，在粗糙的麻纸上细细勾勒。案上摊开的两张纸，已初见雏形——一株是藤蔓匍匐、地下结着圆滚滚块茎的土豆，另一株则是藤蔓纤长、块根呈纺锤状的红薯。苏凝霜立在一旁，手中研墨棒轻轻转动，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草木潮气，在堂内漫开。 “土豆叶是羽状复叶，开花分白紫二色，埋在土里的块茎黄皮黄肉，蒸烤煮炖都能入口，最关键是亩产可达千斤。”李望川笔尖一顿，换了根炭条，在块茎旁标注尺寸，“种的时候得深耕三尺，底肥要足，行距一尺五、株距一尺，幼苗期勤浇水，等花期一过就得控水，不然容易烂根。” 苏凝霜停下研墨的动作，轻声问：“总领，这红薯的习性，和土豆是一样的” “略有差别。”李望川放下炭条，另取一张麻纸勾勒红薯藤蔓，“红薯藤蔓能长到丈余，爬藤或者贴地长都成，块根皮肉泛红，吃起来更甜。它耐干旱耐贫瘠，就算是石缝里也能扎根，唯独怕涝，排水一定要做好。”他一边画，一边把种植步骤一条条写清楚，“育苗得先把红薯切块埋进苗床，等芽苗长到三寸高再移栽；栽下去之后要覆土压实，浇透定根水；生长期还得打顶摘心，这样才能让块根长得更饱满。” 为了让不识字的农户也能看懂，李望川特意寻来红、黄、绿三种矿石粉末，细细研磨成颜料。红色标注根系走向，黄色圈出块茎位置，绿色描出叶片脉络，末了还在纸的边角画了张简易流程图，从耕地、施肥、播种，到田间管理、收获储存，每一步都画得明明白白。 苏凝霜看着纸上活灵活现的作物，眼里满是敬佩，却也藏着一丝疑惑：“总领，这般珍贵的高产作物种植法，您就这般倾囊相授给沈砚秋这本该是咱们李家坪的底牌啊。” 李望川搁下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沉了几分：“沈砚秋说得没错，江南近年水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惨状，我不想再看见。李家坪是要粮食，但天下的百姓更要活命。况且，仅凭咱们一己之力，根本没法育出足够的种子，和江南合作，既能换来薯种，又能救万民于水火，何乐而不为”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再者，襄阳府的禁军已经兵临城下，乱世的苗头已经露出来了。只有让更多百姓吃饱穿暖，才能凝聚人心，共御外患。这土豆红薯的种植法，看着是底牌，实则是护佑百姓的根基。” 话音刚落，堂门被轻轻推开，李石头提着一盏油灯快步进来，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总领，苏先生，听说您在画高产作物的图谱能不能让属下瞧瞧” 李望川把两张麻纸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块茎问：“石头，你看看这两样东西，能不能用工坊的工具做成淀粉、粉条还有，种它们需要的农具，要不要改良” 李石头凑到灯下，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眼睛越睁越大：“这土豆红薯看着就淀粉十足，肯定能做成粉条！农具的话，现有的曲辕犁深耕足够用了，顶多再打造些小巧的锄头，方便间苗除草。对了总领，这两样东西收下来之后，怎么存才能不烂啊” “问得好。”李望川赞许地点头，“土豆要放在干燥通风的地窖里，温度控制在五到十度，底下铺一层干草防潮；红薯可以切片晒干，做成红薯干，既能长期储存，又能当行军干粮。”他拿起笔，又在图谱末尾添上病虫害防治的法子——用草木灰驱蚜虫，用石灰水防霜霉病，全是山里田间随处能寻的材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两份图谱终于大功告成。纸上作物形态鲜活，步骤清晰，既藏着李望川前世的农学知识，又贴合大雍的耕种条件，堪称一份完美的种植指南。李望川将图谱仔细卷好，用麻绳系紧，递给苏凝霜：“明日沈砚秋启程回江南，你把这份图谱交给他，务必叮嘱清楚，拿到种子后先小范围试种，等成功了再推广，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苏凝霜郑重接过，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收好。 次日清晨，李家坪村口的平安客栈外，沈砚秋的商队早已整装待发。二十辆马车满载着云锦、龙井，还有李望川回赠的卤肉、豆腐和草药，伙计们正来回检查骡马车辆，只待一声令下便启程。 李望川带着苏凝霜、李石头等人赶来送行，他将锦盒递到沈砚秋手中：“沈总管，这便是土豆和红薯的种植图谱，里面的种植方法、田间管理、储存技巧还有病虫害防治，写得一清二楚，还望你妥善保管。” 沈砚秋双手接过锦盒，如获至宝般揣进怀里，郑重拱手：“李总领放心，沈某定将图谱视若性命，绝不让它受损分毫。三月之内，我必把薯种和你要的硫磺、硝石，如数送到李家坪。” “沈总管一路保重。”李望川回了一礼，“襄阳府城郊已是禁军地界，沿途怕是不太平，我已让护路队护送你们到城郊，若遇麻烦，出示平安路令牌，沿途的护卫点会出手相助。” “多谢李总领周全！”沈砚秋深深作揖，“此次合作之恩，沈某没齿难忘。待薯种送到，我愿与总领共商大计，助李家坪渡过这难关。” 车轮滚滚，商队缓缓驶上平整的水泥路面，朝着襄阳府方向而去。沈砚秋坐在首辆马车里，悄悄打开锦盒，看着里面的图谱，眼中满是激动。他心里清楚，这薄薄两张纸，装着的是万千百姓的活路，也是他和李望川之间，一份沉甸甸的盟约。 送走商队，李石头忍不住开口：“总领，您就这么信得过沈砚秋万一他路上出了意外，或是反悔了，咱们的薯种岂不是泡汤了” “沈砚秋是商人，但更是个有良知的人。”李望川望着商队远去的方向，语气笃定，“他比谁都清楚，这两种作物对江南百姓意味着什么，绝不会失信。何况，硫磺、硝石和水泥的贸易，对他而言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没有理由反悔。” 他转头吩咐李石头：“你即刻回工坊，组织工匠打造一批适合种土豆红薯的小农具，再带人挖一批地窖，预备着存种子和将来收获的作物。另外，火药的研制也得加快进度，禁军就在眼前，咱们必须尽快提升战力。” “属下遵命！”李石头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跑开了，显然对高产作物和新火药充满了期待。 苏凝霜却蹙着眉，忧心忡忡道：“总领，沈总管的商队虽有护路队护送，但襄阳府城郊已被禁军把控，怕是凶多吉少。万一图谱落入禁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早有安排。”李望川沉声道，“我已让李锐派斥候队暗中跟着商队，若是真遇着禁军拦截，便伺机把图谱夺回来。退一步说，就算图谱被抢了，他们也未必能种成——催芽的关键技巧、种植密度的核心参数，我都没写在上面，没有咱们的指导，他们就是拿着图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五的情报组探到消息，禁军统领秦岳为人谨慎，虽已驻军城郊，却迟迟没有出兵，像是在等京城的旨意。咱们还有时间准备，只要薯种能按时送到，土豆红薯种成了，就算和禁军长期对峙，咱们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的几日，李家坪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李石头的工坊里，打铁声日夜不停，锄头、铁锹一件件新鲜出炉；赵大牛带着村民们挖地窖、平土地，忙得汗流浃背；吴钩领着护卫队在鹰嘴崖和平安路加紧巡逻，演练攻防战术；李锐的斥候队则轮番出动，密切监视着禁军的一举一动。 李望川更是连轴转，每日巡查工坊、农田和防御工事，不敢有丝毫松懈。薯种是李家坪的希望，也是对抗禁军的底气，容不得半点差池。只是他心里也清楚，沈砚秋的商队此刻正在路上，前路漫漫，祸福难料。 这日午后，李望川正带着赵大牛查看新挖的地窖，小五忽然策马奔来，脸色凝重得吓人：“总领！不好了！襄阳府传来消息，沈总管的商队在城郊被禁军拦下，图谱被秦岳抢走了，商队的人也全被扣押了！” 李望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什么秦岳竟敢扣押沈砚秋他可知沈砚秋是江南商盟的人” “秦岳没认出沈总管的身份，只当是普通商队，还扣了个‘勾结反贼’的罪名。”小五急声道，“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秦岳已经把图谱快马送往京城，呈给太子赵瑾邀功去了！” 李望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秦岳这个蠢货！他扣了江南商盟的商队，怕是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沈砚秋背后的势力，岂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苏凝霜闻言，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总领，现在可怎么办图谱被抢，薯种肯定是没指望了。要是禁军真把土豆红薯种成了，咱们的优势可就全没了！” “慌什么。”李望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图谱里的关键技术我留了一手，他们种不活的。再者，江南商盟绝不会坐视不理，沈砚秋是商盟的核心人物，他们定会派人出面交涉，商队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他当即对小五吩咐道：“你立刻让情报组联系江南商盟在襄阳府的暗线，让他们尽快和秦岳交涉，务必救出沈总管和商队的人。另外，密切盯着京城的动向，看看太子赵瑾拿到图谱后，会有什么动作。” “属下这就去！”小五应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望川望着襄阳府的方向，眼神冷冽如刀。秦岳，你夺我图谱，扣我盟友，这笔账，我李望川记下了。等我腾出手来，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而此刻，襄阳府的禁军大营里，秦岳正拿着那两份种植图谱，满脸得意地对着襄阳刺史李嵩炫耀：“李刺史，你瞧瞧这李望川，竟痴心妄想种这些歪瓜裂枣，简直是异想天开！我已经把图谱送往京城，太子殿下见了，定会重重赏我！” 李嵩接过图谱，细细看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秦将军，这作物看着虽不起眼，但若真能亩产千斤，那可是天大的功绩。只是李望川素来狡诈，这图谱里会不会有诈” “李刺史多虑了！”秦岳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一个乡野村夫，能懂什么种植技术这定是他胡乱画出来蒙骗沈砚秋的！等太子殿下查明真相，定会下令出兵，剿灭这伙反贼！” 李嵩心里不以为然，却没再多说。他太清楚秦岳的性子了，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根本不知道李望川的厉害。这份看似普通的图谱，或许会改变天下的粮食格局，也或许，会成为压垮李望川的最后一根稻草。 鹰嘴崖上的风，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图谱被夺，商队被囚，薯种之事陷入僵局，禁军的威胁也越来越近。李望川独自站在了望塔上，望着远方襄阳府的方向，心头沉甸甸的。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若不能尽快夺回图谱、救出沈砚秋，不仅李家坪的希望会破灭，整个鹰嘴崖，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