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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11月15日,星期五,农历十月十二,天气晴朗干冷。 六点四十分,我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初冬清晨的空气清冽干爽,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油条在滚油里滋滋作响,蒸笼冒着腾腾热气。 我蹬着车朝晓晓家的方向骑去。 到她家那条街时,她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见我来了便小跑过来,很自然地侧身坐上后座。 “羽哥哥早啊!”晓晓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清脆,“今天下午有小姨的历史课。” “嗯!今天该讲辛亥革命了!”我稳稳地蹬着车子,“预习了没” “预习了,就是人物和时间线有点儿乱,容易记混。”晓晓调整了下坐姿。 “找出规律,以时间线为主干,顺藤摸瓜,要点就好记了!”我笑着说。 车轮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平稳前进。 街道被打扫得很整洁,偶尔有早起锻炼的老人慢跑而过。 远处油田的井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抽油机有节奏地上下摆动,像这个工矿区平稳的心跳。 七点二十分,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 暖气片开始工作,发出咕噜咕噜的流水声。 王强和贾永涛正在教室后排表演着什么,周围围了一圈同学。 “豆浆油条豆腐脑,包子花卷小米粥!”王强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念着,“茶叶蛋、咸鸭蛋、煎饼果子来一套!” 贾永涛在一旁配合地做着盛饭的动作:“馒头稀饭小咸菜,油饼糖糕芝麻球!师傅,再来碗胡辣汤,多放胡椒多放醋!” “还有呢还有呢!”张明在下面起哄。 “烧麦蒸饺馄饨面,肉夹馍里肥瘦掺!”王强越说越起劲,“韭菜盒子葱油饼,吃完这顿想下顿!咱们食堂的早餐啊,那是琳琅满目品种全,物美价廉味道鲜——” “永涛!强子!”教室门口突然探进半个脑袋,孙平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快消停点儿!老楚要来啦!” 话音刚落,王强“哧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贾永涛一个箭步窜回座位。 围观的同学瞬间作鸟兽散,各自回到座位上抓起课本。 教室里顿时响起参差不齐的读书声:“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宜可使……” 孙平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小曲儿背着手走了。果然没过两分钟,年级主任楚江南老师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教室后门的小窗上。他静静站了半分钟,见我们书声琅琅,这才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楚老师的脚步声远去,王强长出一口气,压低声音对贾永涛说:“孙老师真是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嘛,”贾永涛心有余悸,“刚才要是被楚霸王逮着,咱俩就得去办公室贯口了。” “我决定了,”王强一脸郑重,“我要选文科,誓死追随孙老师!” “我也是!”贾永涛赶紧表态。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 上午的四节课按部就班,课间我和晓晓都没离开座位,她在看历史课本,我在整理笔记。 第三节课间,莉莉从前排转过身来:“我听说今天还有新疆大盘鸡,好吃极了!” “真的吗”晓晓合上书,“那咱们得跑快点儿,要不然又该连渣渣都没了。” “放心,下课铃一响咱们就冲锋过去。”莉莉做了个起跑姿势,“为了新疆大盘鸡,拼了!” 我们都笑起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教室里暖融融的。 中午在食堂,我们三人由于行动迅速,果然抢到了新疆大盘鸡,坐在角落的位置开心地吃着。 莉莉边吃边讲杨莹他们班篮球赛的事,晓晓偶尔插几句话,我大多时候则静静地听着。 食堂里人声嘈杂,饭菜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这就是校园食堂里最寻常的午间景象。 吃完午饭,莉莉回了宿舍,我和晓晓则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我们遇见了沈铭泽老师,她捧着着金色的保温杯,正和林牧歌老师边走边说话。 “小姨!”晓晓挥挥手。 沈老师转过身来,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卡其色的呢子外套,长发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松松绾了个髻,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温柔又清爽。 “诶!晓晓!莫羽!你们吃过了吗”沈老师笑着走近。 “嗯!沈老师!我们刚吃完!”我应道。 晓晓挽住她的胳膊说:“小姨,你和林老师是要回公寓吧” “是呀晓晓!”沈老师笑着说,“我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第一节就是你们班的课!你们也赶紧回教室休息吧!外面冷!” “嗯嗯,”晓晓笑着说,“我们这就回教室,小姨,你和林老师也快回公寓休息吧!” “好的!下午见!”沈老师点点头,“哦!对了!晓晓!莫羽!下午课上我打算搞个小互动,你们可要积极参与啊” “放心吧!小姨!林老师!拜拜!”晓晓开心地和两位老师告别。 “拜拜!”沈老师和林老师异口同声笑着回道,然后往公寓方向走去了。 晓晓望着她小姨的背影,小声说:“小姨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嗯!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每天心情都不错!”我笑着说道。 “贫嘴的羽哥哥!你嘴里抹蜜了”晓晓笑着调侃道。 “抹的是晓晓牌蜂蜜!哈哈哈!”我打趣道。 “啊你敢取笑我!”晓晓嗔怪地捶我的后背。 “啊!不敢不敢!轻点儿轻点儿!”我做故作疼痛状。 一路上,我们俩有说有笑地回了教室。 下午一点五十分,预备铃响起时,同学们已经到齐。 历史课本都整齐地摆在课桌上,教室里弥漫着午后特有的慵懒气息。 两点整,上课铃准时响。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沈铭泽老师打开教案,目光在全班扫视了一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今天我们来学习第六章,辛亥革命。” 她在黑板上写下“第六章 辛亥革命(同盟会与武昌起义)”,粉笔字清秀有力。 “大家翻开课本第六章。”沈老师转身面向我们问道,“在座的有谁知道,武昌起义的第一枪是怎么打响的” 王强第一个举手:“革命党人放的!” “那为什么放这一枪呢”沈老师追问道。 “因为……因为要起义”王强被这突然的发问问得有些哑口。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笑声。 沈老师也笑了:“说得对,但不完全。其实啊,武昌起义的开始,充满了戏剧性。” 她开始讲述那个着名的夜晚,声音清晰悦耳,像在讲一个精彩的故事。从革命党人配制炸弹不慎引爆,到文件泄露全城搜捕,再到新军士兵决定提前起义,当她说到熊秉坤打响第一枪时,全班都屏住了呼吸。 “但更有趣的还在后面。”沈老师眼睛发亮,“起义军占领楚望台军械库后,发现高级领导都不在,群龙无首,这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班。 “他们从床底下拖出个队官,逼他当总指挥!”沈老师自己先笑了起来,“这个被迫上任的总指挥叫吴兆麟,估计当时心里在想:我就睡个觉,怎么成总司令了” 全班哄堂大笑。王强拍着桌子:“这也行” “历史往往比小说更精彩。”沈老师收敛笑容,继续讲述起义的进程。 她的讲述生动有趣,不时穿插些小故事,把课本上枯燥的时间地点人物都讲活了。 讲完基本脉络,沈老师拍拍手:“好了,理论知识讲完了。现在我们来点实际的——我打算请十位同学上来,重现一下武昌起义的几个关键场景。” 教室里顿时骚动起来。 “王强,你来当熊秉坤,打响第一枪的那位。”沈老师开始点名,“贾永涛,你当程定国,和他一起起义的战友。张明,你扮演起义后被推为总指挥的吴兆麟。” 被点到名的三个人站起来,表情各异。王强跃跃欲试,贾永涛有点不好意思,张明则推了推眼镜,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周博,你当黎元洪,就是那个被从床底下拉出来都还不愿意当都督的。”沈老师继续点名,“肖恩,你当黄兴。朱娜,你当起义后的临时主持人。王梅,你负责宣读《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府布告》。莉莉,你当联络员。晓晓,你当记录员。陈莫羽——” 她看向我:“你当孙中山先生吧,虽然孙先生当时不在武昌,但精神领袖不能少。” 我们十个人被叫到讲台前。沈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简单的台词和动作提示。 “好了,场景一:工程营营房,起义前夕。”沈老师退到一边,像导演一样指挥,“王强,贾永涛,准备。” 王强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做持枪状:“弟兄们!名单泄露了,横竖是死,不如拼了!” 贾永涛跟着喊:“对!跟清狗拼了!” “开枪!”沈老师提示。 “砰!”王强喊了一声,自己先笑场了。全班跟着笑起来。 “严肃点严肃点,”沈老师忍着笑,“继续。” “占领楚望台!”张明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声音有点抖。 周博被肖恩和朱娜“架”着上台,他拼命挣扎:“我不行我不行!我就是个协统……” “就你了!”朱娜按照台词说,“现在没别人了!” 周博哭丧着脸:“那……那先去军械库吧……” 台下已经笑成一片。 王梅拿着“布告”上台,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府布告如下:一、驱除鞑虏!二、恢复中华!三、建立民国!四、平均地权!” 她念得字正腔圆,还真有几分气势。 莉莉在台上跑来跑去,假装传递消息:“报告!汉阳新军响应!”“报告!汉口光复!” 晓晓在一旁拿着本子假装记录,我站在讲台侧边,按照台词说:“革命成功,在于众志成城。诸君努力,民国必兴!”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尬,但沈老师带头鼓起掌来。 我们十个人在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 “很好很好!”沈老师走回讲台中央,“虽然忘词的忘词,笑场的笑场,但精神可嘉!让我们给这十位同学掌声!” 热烈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我们红着脸回到座位,莉莉一边走一边小声说:“我刚才差点儿把‘报告’说成‘报报报告’。” 晓晓在我旁边坐下,脸还红着:“小姨真会折腾人,呵呵!” 沈老师等掌声平息,才继续说:“通过刚才的表演,大家应该对武昌起义的过程有了更直观的认识。现在回到课本,我们来看这次起义的历史意义……” 后半节课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沈老师讲得生动,同学们听得认真,互动也积极。 当下课铃响起时,黑板上已经写满了时间轴、事件表和重点标注。 “作业是课后习题一到五题,预习第七章。”沈老师一边收拾教案一边说,“另外,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读读相关回忆录,比课本更鲜活。”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 我和晓晓整理书包时,莉莉从前排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太好玩了!我从来不知道历史课还能这么上!” “小姨一直这样,”晓晓笑着说,“她说历史是活的故事,不是死的年代。” 我们三个一起走出教室。 走廊里满是刚下课的学生,嘈杂的人声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窗外,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干净的地面上投出明亮的光影。 在车棚推车时,晓晓忽然说:“其实刚才在台上,我紧张死了。” “我也紧张,”我推着车,“不过挺有意思的。” “是啊,”她坐上后座,“比死记硬背强多了。” 我蹬起车子,车轮在路面上平稳滚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夕阳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远处传来不知谁家收音机的声音,隐隐约约是高枫的《大中国》的旋律。 “羽哥哥,”晓晓在背后说,“你说,如果咱们真的生活在那个年代,会是什么样” “应该也在上学吧,”我想了想,“可能在念新式学堂,剪了辫子,读《新青年》。” “那我一定要去参加学生运动,”晓晓的声音里带着向往,“游行、演讲、办报纸……” “然后被我拉回来写作业。”我打趣道。 “喂!”晓晓轻轻捶了下我的背,“你就不能浪漫点儿” 我笑了,晓晓也笑了。 我们的笑声在初冬黄昏的街道上飘散,清脆、明亮。 此刻,夕阳正好,笑声正欢,车子向前,载着我们奔赴一个叫做“家”的方向,也许这就是我们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幸福。 也许……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