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苏东坡考教高俅
文卿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向父亲行过礼,苏遁仰着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指着身后的高俅道,“爹爹,这是孩儿今日结识的好友,高俅,高二郎。他善于蹴鞠,人也机灵,还一心向学,孩儿想留他在身边做个伴读。” 苏轼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堂屋的藤椅,声音透着疲惫:“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出其不意。你小小年纪,如何识得人心好坏你若真想要伴读,我自然会替你寻个好资质的小伙伴来。” 他撩袍坐下,目光如炬,扫过高俅低垂的头顶,那审视的压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高俅的头垂得更低,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 苏遁却一步上前,小手搭在父亲膝头,仰着脸,眼神清澈又带着几分狡黠:“爹爹,孔圣人常说‘有教无类’,何不考校他一番再定去留若父亲觉得他腹内草莽,儿子自当打发他走;若他堪堪可用,岂不是儿子之福,也是父亲教化之功” 王朝云也早已闻声从后院出来,贴心为夫君斟上一盏茶,柔声笑道:“世人爱以一面之交,定臧否之决,主君今日也不免流俗。“ 苏轼睨了爱妾和幼子一眼,这母子俩,一个拍马屁,一个用激将法,搁这里打配合呢! 他一向觉得朝云对儿子太过溺爱,什么都惯着他,故而自己要做个“严父”,方能平衡,不让这小子心性歪了。 三年前的李全忠,是苏遁自己找回来,闹着要他当武术师傅的。那时他想着,让儿子学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也未为不可,只当雇了个护院。 可眼下,苏遁说的是做“伴读”,那便是要形影不离、日夜相伴的,对方品性就极为重要了。 倒也不是他冷眼看人,只是这少年方才那一手蹴鞠之技,分明是练了多年才能有的。 蹴鞠是市井泼皮无赖,或贵族飞鹰走狗之流才喜欢的东西。若招这少年作遁儿伴读,哄得遁儿只知玩乐,荒废了学业,岂不糟糕? 只是,母子俩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程度,他也不好直接赶人,起码得做做样子。 苏东坡思忖罢,端起桌上的茶水啜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高俅身上,声音沉缓:“抬起头来。” 高依言抬头,黄昏的日光下,他面容尚带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市井打磨出的机敏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 他迎上苏轼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撩起衣摆,端端正正跪下行了个大礼:“小人高俅,拜见苏学士!久仰学士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份发自肺腑的崇敬做不得假。 苏轼神色稍霁:“起来吧。” 待高俅站起,方问道:“你既然敢做遁儿的伴读,必是读过书” “回学士话,”高俅连忙回答,声音清晰了许多,“小人粗识得几个字,读过《孝经》、《论语》,正在读《孟子》。” 他生怕苏轼不信,又补充道:“《孟子?梁惠王上》有言:‘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小人虽愚钝,亦知读书当明理,舍利取义。” 苏轼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少年谈吐爽利,对答如流,不似市井盲流腹内草莽之人。 不过,也有可能是事先打好了腹稿,故作姿态...... 苏轼指尖轻轻敲了敲藤椅扶手,随意问道,“《孟子?尽心下》有言:‘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此何解” 高俅闻言,脸色一白,不过纠结片刻,便如实回答:“回学士,小人,小人《孟子》只学到《公孙丑》一卷,就因家贫辍学了,您说的这两句,并未学过。” “不过,小人揣度其意,应该是指“贤能之人,必先让自己明明白白,然后才去教导别人明白事理。如今有些人,自己尚且糊里糊涂,却妄图去教导别人明白事理。” 说完,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问道:“学士,小的猜得对吗” “正是此意。此句意外警醒为学为师,当先求己昭昭。” 苏轼微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未学而通书,你倒是有些慧根。” 但随即抛出一个更刁钻的问题:“你此前说久仰老夫大名,仰的……是什么名”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探照灯般锁住高俅的双眼。 苏遁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才是父亲真正的考校,考的是高俅的心性与见识。 高俅学识高低,父亲未必看在眼里,但是,心性正邪,见识深浅,才是父亲最在意的。 毕竟,自己可是苏家的“麒麟儿”,承载着下一代中进士的希望,父亲是绝对不可能放一个浮浪浅薄的人在自己身边的。 希望高俅不要答错了才好。 高俅迎着那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挺直了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 “其一,仰学士乃天上文曲星下凡,翰墨文章冠绝当世!小人虽出身微贱,亦知向学,对学士才学,心驰神往,仰慕之情,发自肺腑!”他顿了顿,眼中光芒更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诚挚。 “其二,更仰学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小人在市井,也听过父老讲述学士政绩:学士知杭州,通六井、浚西湖,救瘟疫、筑苏堤,活民无数;知密州,捕蝗抗旱,开仓济民,与民同苦乐;知徐州,洪水滔天,学士亲率军民筑堤抗洪,身先士卒!学士一片丹心只为黎民,也是真正令小人五体投地、由衷敬仰之处!”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高俅的话掷地有声,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却字字句句砸在实处,尤其是对苏轼地方政绩如数家珍般的列举,那份清晰和具体,远超寻常奉承。 “哈哈哈……好!好!”苏东坡抚掌大笑,笑声洪亮爽朗,驱散了满室的沉闷,连眉宇间的郁结都舒展开来,脸上的疏离早已褪去,只剩满目欣赏:“答得好,高俅!” 他站起身,走到高俅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本以为市井之中,难觅真知。今日一见,方知是老夫狭隘了。” “你能知民生疾苦,懂为官之责,更难得的是,心有正气!”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遁儿身边,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了这份见识!” 高俅激动得眼眶微红,再次深深一揖:“谢学士收留!高俅定当勤勉用功,不负学士厚望!” 苏遁紧绷的小脸终于彻底放松,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偷偷朝高俅眨了眨眼。 苏东坡却突然转身笑道:“干儿,你既然找了高二郎当伴读,明日起便待在家中好好读书,不可再与前几日一般,四处游逛,荒废时日。” 又嘱咐高俅:“遁儿顽劣,你若为伴读,切不可随他胡闹,须多用心督促他用功上进。课业上,老夫有时顾及不到,你便替老夫盯紧些。” “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高俅接了偶像的托付,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苏遁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怎么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坑 苏东坡随后招来长随刘丙,让他带着高俅去处理雇佣合同事宜。 李忠全也趁机提出,兄长久病不愈,自己需要辞工回家照顾家小。苏东坡自是应允,还额外送了他10贯钱。 天色还未黑,刘丙跟着高俅去了外城西北的榆林巷,与高俅父母签署雇佣合同。 宋朝不像唐朝,奴婢“律比畜产” ,身为“贱民” ,打死不论。 早在宋仁宗景佑元年(1034年)就诏令明确商人、佃农、奴婢均属“编户齐民” ,享有“良民” 法律地位。 法律文书也将受雇者由“奴” “婢” 改称“人力” 、“女使” ,强调其雇佣关系而非贱民身份。 人力、女使犯错,主家不得私下用刑,必须交由官府处理。若是主家私下杀死,需流放三千里。 (到了南宋,直接一命换一命。) 仁宗时的宰相陈执中的爱妾张氏打死13岁女使迎儿,陈执中为包庇张氏,谎称是自己过失致死以规避刑罚(依律过失杀勿论)。 御史赵拚多次弹劾,最终陈执中被罢相,张氏也被依律流放三千里。 为了避免良民成为实际上的奴隶,法律还规定,雇人限止十年。 约定到期后,雇主不得强制续约。 为了规避这一法律,很多富贵人家就将家里人力、女使登记为“养儿” “养女” ,以达到终身奴役的目的。 苏家一向遵纪守法,自然不会这么做。 不过,高家父母见儿子能入苏学士府邸,还能伴小郎君读书,觉得祖坟冒青烟,高兴得直接给签了最高十年的雇佣合同。 高俅更是当晚就收拾了简单的包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兴国寺浴室院苏家租住小院的倒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