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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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正与李公麟低声交谈的苏东坡,声音压低却清晰:“往日里听你念叨,对苏子瞻的诗文、书画、乃至他那份‘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心向往之。”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你却为何连上前攀谈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赵佶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讷讷道:“这……这不合规矩。宗室子弟不得结交外朝重臣,这是祖训……” “祖训”王诜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以为然,“那你姑父我,与苏子瞻、米元章、黄鲁直他们交游密切,时常诗酒唱和,同游山水,可曾见有人因此弹劾于我官家与太皇太后可曾因此斥责于我” 赵佶语塞,半晌才小声道:“姑父是姑父,身份不同。侄儿……侄儿岂能与姑父相比。” “哦”王诜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故意拖长了语调,“是啊,你我的确不同。” 赵佶疑惑地看着他。 “其一嘛,”王诜竖起一根手指,“十一郎心不诚!” “想当年,我结交子瞻兄的时候,恨不得天天黏在他屁股后头,厚着脸皮穷追猛打、百般痴缠,才得以结成挚交。” “你呢平日里的心心念念说什么仰慕苏子瞻,如今人就在眼前,却畏畏缩缩,连上前打个招呼都不敢,岂非是叶公好龙!” 赵佶被说得面红耳赤,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反驳。 “其二嘛,”王诜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沉了几分,“十一郎你……胸有大志!” “你姑父我没什么大志,也懒得去参与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是以,与友人以书画论交,身正不怕影子斜。” “十一郎你嘛,看来是胸藏锦绣很想争个好前程。是以持身周正,规行矩步,生怕破了规矩,授人以柄,从而影响了将来的……好前程!” “我没有!”赵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脱口而出,声音都带上了急切的颤抖,“姑父莫要胡说!侄儿绝无此心!” 看着赵佶涨红的脸和眼中真切的慌乱,王诜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平静。 他直视着赵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若你并非胸有大志,所图不过一生富贵逍遥,如此,与志同道合者谈诗论画、品茗赏玩,赤子之心,何惧之有” “何惧之有!” 这四个字,如同黄钟大吕,狠狠撞在赵佶的心上! 他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猛地涌回,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和茫然。 随即,仿佛有一层厚重的、无形的枷锁被这振聋发聩的质问生生劈开! 是啊!我能有什么大志 我又有什么前程可图! 赵佶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地回溯着他短暂却压抑的童年。 母亲陈氏,出身低贱,幼年被卖入宫中为奴,连父母家人都不知所在。 在29岁“高龄”,才侥幸得父皇临幸,生下自己,获封才人。 母子俩勉强过了三年好日子,父皇便驾崩了。 随后,在三岁的自己无力的哭喊中,老实怯懦、毫无根基的母亲被发配去守陵。 四年后,自己终于再次见到了母亲,却是她的遗容。 那些陵官说是母亲思念父皇悲伤过度绝食而死…… 可他心里清楚,母亲是受尽磋磨、身体亏损才去的! 什么绝食殉情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谎言! 他不能反驳,也不敢反驳。 若反驳了,就岂不是说,父皇不配母亲殉情! 那打的,是祖母的脸,是皇兄的脸,是整个皇家的脸! 他更无法替母亲叫一声屈,还她一个公道。 他内无护持、外无援助,在这深宫中,更没有两个心腹,如何敢与那些只手遮天的内侍、女官抗衡 他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强颜欢笑认下这个说法。 起码,这场“殉情”,换来母亲体面的追封和自己从国公升为郡王。 偌大的皇宫里,只有他赵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存世的兄弟姐妹中,六哥赵煦(哲宗)是九五之尊,自然不必说。 与六哥一母同胞的三姐、十妹和十三弟赵似,有亲兄长庇护,有生母朱太妃照拂,又姊妹众多,自成团体,尊贵无比。 十二弟赵俣和十四弟赵偲,生母林贵仪虽早逝,但有林贵仪的养母、仁宗朝的冯才人代为抚养。 冯才人出身官宦之家,其家族虽非显赫,但在朝中亦有根基,能给两兄弟不少助力。 林贵仪同样出身官宦之家,两兄弟的外祖舅氏,还有人尚在京中,平素也有往来。 四姐潭国长公主和九哥赵佖,生母宋婉仪、武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出身平民,外家无甚助力,但至少母亲外祖还在世,有人真心疼惜他们。 唯有他赵佶,上无慈母护持怜爱,下无外祖舅家援手,身边除了一个母亲的同乡童贯,再无真正可信可用之人。 无依无靠,无人在意。 他就像深宫里的一株野草,只能靠自己小心翼翼地活着。 为了活下去,为了以后能得个好封号、做个安稳的闲散王爷,他生生压抑了自己爱玩爱闹、张扬显摆的天性。 在那座深宫中,他规行矩步、沉默寡言,处处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唯有沉浸在书画世界里时,他才能暂时忘却周遭的冰冷,展露出属于少年人的一丝骄傲与自得。 然而,王诜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他自欺欺人的保护壳! 他如此压抑本性,战战兢兢,是怕什么 怕被人抓住把柄,影响前程 可他根本没有什么政治前程可言! 一个无依无靠的郡王,最大的前程就是追鹰遛狗、莳花弄草、调香品茗,做个逍遥散人、富贵闲人! 他这般处处守礼、面面周到,反而会让那些多心的人觉得他城府深沉,胸有丘壑,图谋不轨! 这岂不是更会引起六哥的猜忌岂不是更加危险 既压抑了本心,活得憋屈不畅快,又可能招致无妄的猜忌和祸患!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愚蠢、最得不偿失的事情! 既然无意权柄,何惧赤心相交! 王诜的提点,此刻如同醍醐灌顶! ———— 注:关于宗室外戚不得与朝臣相交 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诏:“驸马都尉等自今不得与清要权势官私第往还。如有公事,即赴中书、枢密院启白。仍令御史台常切觉察,如有违犯,纠举以闻。” 景佑元年(1034)诏:“如闻戚里之家,多与朝士相接,或漏禁中语,其令有司察举之。” 王诜和苏东坡交往,真的是顶风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