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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圣旨下达、九公主领职的消息还在朝堂坊间引发阵阵涟漪时，另一股潜流，已在沈青梧的精心布置下，悄然涌动。 玲珑书局的新一期《文心览胜》文集，比往常推迟了几天上市，却制作得更为精良。封面上，“格物致用，水利新篇”八个字格外醒目。文集之中，重点刊载了两篇文章。 第一篇，署名“山野散人”，实则是沈青梧通过顾北舟的人脉，请动的一位致仕多年的老翰林所作。文章题为《格物致知与民生利弊——浅谈九公主水利改良之远见》。老先生文风平实而厚重，从儒家经典对“格物”的阐释出发，论述“器用之道”关乎国计民生，并非奇技淫巧。文中盛赞九公主李长歌“不尚空谈，专注实学”，“以金枝玉叶之身，留心闾阎耕作之艰、工程营造之难”，“其志可嘉，其行可范”，将个人才智用于切实利国利民之处，正是“格物致知”精神的体现，堪称宗室表率。文章旁征博引，立意高远，毫无谄媚之气，读来令人信服。 第二篇，则署名“江南游子”，乃是柳明烟根据沈青梧提供的线索和方向，亲自执笔润色而成。题为《灾后见闻录》，以第一人称游记的笔法，生动描述了作者在江南水患后所见所闻：灾民重建家园的艰辛，官府赈济的忙碌，以及——在某个正在修复的圩田旁，看到了数架“样式灵巧、转动轻省”的新式水车，大大加快了排水复耕的速度。经询问得知，此物乃“得益于京城九公主殿下之指点改良”。文中并未过度渲染，只以白描手法，记述了老农扶着水车感叹“这东西好使，省了大力气”的细节，以及当地小吏提及“公主殿下心系灾民，特地画了图样来”时，脸上那由衷的敬意。文章情感真挚，细节生动，极易引起共鸣。 这两篇文章，一篇立足庙堂伦理，一篇着眼民间疾苦；一篇重理，一篇重情；一篇为九公主的作为提供正统性与高尚性的诠释，一篇则展现了其作为带来的切实好处与民间口碑。它们如同两颗投入水中的石子，从不同的角度激起了涟漪。 玲珑书局如今在京城文人中已有一定影响力，《文心览胜》又是其招牌文集，流传颇广。很快，这两篇文章便引起了关注。国子监中，有学子议论：“不想深宫之中，竟有如此留心实务的公主。”茶楼酒肆里，也有文士捻须感叹：“若是宗室子弟皆能如九公主这般，务实为民，实乃朝廷之福。”甚至在某些官员私下聚会中，也会有人提起：“陛下允公主设清吏司，看来亦是鼓励实学之用。” 与此同时，在顾北舟、柳明烟等人的巧妙运作下，一些关于九公主的“美谈”也在士林圈中悄然流传开来。有说她幼年虽遭不幸，却自强不息，博览群书，尤精数理格物；有说她性喜简朴，不尚奢华，常将份例节省下来，托人接济京郊贫苦；还有说她待人温和，对宫中仆役亦少有疾言厉色……这些传闻虚实参半，却共同勾勒出一位身残志坚、聪慧仁德、心系百姓的皇室女子形象。 当然，并非全是赞誉。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认为公主终究不宜涉足外朝事务，或是质疑那些改良是否真能奏效。但总体而言，积极正面的舆论开始占据上风，逐渐覆盖、消解了之前因三皇子等人打压而带来的那些隐晦的质疑与审视。 揽月阁内，李长歌接到了将作院拨来的第一批两名老成匠人的名帖，以及内帑支取经费的凭信。沈青梧则正在向她汇报玲珑书局文集的反馈，以及顾北舟从江南传来的消息——那边已有士子开始谈论九公主推动水利改良的“仁心”与“卓见”。 更令人欣喜的是，宫人禀报，皇后娘娘今日竟遣人送来两匹上用的云锦，说是“给九公主裁制新衣，往后出入将作院，也需有些体面”。这虽是小举动，却释放了一个微妙的信号。 李长歌拿起桌上一份刚刚送来的、墨迹未干的简报，那是沈青梧安排人初步试验改良水车齿轮传动的记录，虽然只是小模型测试，但数据表明，确能省力两成以上。她看着那切实的数据，又听着沈青梧关于舆论转向的汇报，一直因压力而紧绷的脸上，终于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抹真正舒心而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她转过头，望向身旁沉静如水、却仿佛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沈青梧，心中感慨如潮水般涌来。若无此女，她恐怕至今仍在深宫的角落，因身体的残缺而自怜自艾，因外界的打压而束手无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做一个安分守己、默默无闻的残疾公主，在漫长的岁月里耗尽所有灵性与志气。 是沈青梧，将她从那种绝望的惯性中拉了出来，给了她方向，给了她方法，更给了她并肩作战的勇气与力量。 “青梧，”李长歌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暖意，“我们的路，走对了。而且，开局不错。” 沈青梧也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清风拂过湖面，沉静而充满力量。她望向窗外，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偶有鸿雁南飞。“是的，殿下。路还很长，荆棘或许更多，但第一步，我们迈得很稳。” 公主的困境，并未消失，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依然存在。但她们已经不再是被动承受的一方。她们有了自己的阵地——哪怕只是一个临时的小小清吏司；有了自己的武器——实实在在的技艺与悄然积累的贤名。困境的坚冰，已被凿开第一道裂缝，光和希望，正从那里透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