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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后，朝廷上下似乎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平稳期。 皇帝依旧每日视朝，听讲，批阅奏章，偶尔去西苑那间已被命名为“文华别苑”的宫殿，查看舆图模型，或召见匠人询问些技艺之事。 他与夏皇后相敬如宾，每隔几日会去坤宁宫用膳，闲谈几句，关系虽不亲密，却也和睦。 夏皇后处事公允，待人温和，很快便在宫中树立了良好的声誉，连张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这一日，朱厚照在乾清宫批阅奏疏时，看到了一份来自都察院御史的题本，弹劾户部一名郎中在漕粮转运中贪墨舞弊，证据颇为确凿。 这原本是一件普通的贪腐案，按流程发下法司审理即可。 但朱厚照注意到，这名郎中是内阁次辅李东阳的一位远房姻亲。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批示，而是将题本留中不发。 次日早朝，议完几件常规事务后，朱厚照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奉天殿：“朕近日观史书，见前朝之败，多始于吏治不清，贪墨横行。我大明开国百五十年，纲纪法度本应森严，然则，朕听闻如今地方有司，乃至京中各部，仍不乏徇私舞弊、蠹国害民之辈。诸卿皆朝廷股肱，于此可有以教朕”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百官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在朝会上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尤其是几位阁臣，神色都凝重起来。 首辅刘健出列，躬身道：“陛下圣虑深远，整饬吏治，确是固本之道。然则此事需循序渐进，重视考课，明赏罚，信必罚…” “刘先生所言甚是。”朱厚照打断了他，目光扫过群臣，“然则，朕以为，肃贪倡廉，除制度考课外，更需‘力行’二字。若有罪证确凿者，无论涉及何人，皆当依法严惩，以儆效尤。如此，方能震慑宵小，清明吏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少官员心中凛然，感觉年轻的皇帝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就在这时，朱厚照话锋一转，提到了那份留中的奏疏：“譬如，近日朕览都察院奏报，户部郎中李汝桢，涉嫌漕粮贪墨。此事，李阁老可知情”他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前列的李东阳。 李东阳脸色微微一变，出列跪倒：“老臣…老臣管教不严，姻亲涉贪，实不知情，有负圣恩，请陛下治罪！”他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惶恐，惊的是皇帝竟然在朝会上直接点出此事，怒的是那不成器的姻亲竟惹出如此祸端，惶恐的是不知皇帝此举意在何为，是否要借机敲打自己乃至整个文官体系。 朱厚照看着跪伏在地的老臣，心中并无多少得意之情。 李东阳是弘治朝留下的能臣，他并不想一棒子打死，但需要借此立威，也需要让文官集团明白，皇权不容轻忽，吏治必须整顿。 “李阁老请起。”朱厚照语气缓和了些，“朕非不教而诛之人。李汝桢之事，既已弹劾，便交由三法司依律审理便是。若其果真罪有应得，依法严办，与阁老并无干系。朕相信阁老之忠心清廉。”他先敲打，再安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臣…谢陛下信任！”李东阳叩首，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松了口气。皇帝似乎并无扩大打击之意。 朱厚照继续道：“然则，此事亦给朕提了个醒。吏治之弊，非止一端。朕意，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牵头，对京中各衙门及直省地方，进行一次钱粮、刑名之重点稽查。尤其是漕运、盐政、边饷等紧要之处，需得仔细盘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是他要推行的一个小范围、针对性的审计检查，目的在于摸清底数，揪出一些典型的蠹虫，同时试探各方反应。 文官集团内部对此态度微妙。清流言官自然支持，认为这是整顿吏治的好机会；而一些与地方利益、部门利益牵扯较深的官员则心生抵触，但皇帝打着“整顿吏治”的大旗，又刚展示了强硬态度，他们一时也不敢明确反对。 首辅刘健与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皇帝此举，看似合理，但其背后是否隐藏着进一步插手具体政务、甚至借此安插亲信的意图 “陛下圣明，整饬吏治，臣等并无异议。”刘健代表内阁表态，但补充道，“然则此事牵扯甚广，需得选派刚正廉明、熟谙事务之员负责，方不致扰攘地方，酿成冤狱。” “这是自然。”朱厚照点头，“人选之事，就由内阁与三法司共同推举，报朕裁定。”他并不想一开始就把所有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适当的放权和尊重程序，可以减少阻力。 退朝之后，皇帝的这番举动迅速在朝堂内外引起了热议。 “陛下这是…要动手整顿了” “看来不似作伪，连李阁老的姻亲都敢动…” “只怕是雷声大，雨点小。历来清查，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我看未必，陛下近日行事，愈发有主见…” “妄议君上，各位同僚，简直枉读圣贤之道。” 随着议论逐步增大，首辅刘健及时出声呵斥，终止了进一步扩大。 可在幕后，文官集团惊疑之余，也开始迅速调整策略，一些人试图打探消息，一些人则开始清理自身可能存在的首尾。 与此同时，司礼监内，刘瑾却是心情复杂。 皇帝要整顿吏治，这本身无可厚非，甚至他也可以借此机会，打击一些不买他账的文官。 但皇帝在朝会上直接发难，并未事先与他通气，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和…失落。他觉得，皇帝似乎并不完全依赖他。 “皇爷如今，是越来越有主张了。”丘聚在旁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刘瑾冷哼一声：“皇爷圣明，自有主张，乃是好事。我等奴婢，只管尽心办差便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要尽快利用手中的权力，在这次的稽查中安插自己人，或者抓住一些文官的把柄，巩固地位。 乾清宫内，朱厚照召来了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 此人目前与刘瑾关系太过密切，朱厚照清楚，锦衣卫作为皇帝亲军，不能完全被内官掌控。 “石卿，”朱厚照看着跪在面前的石文义，语气平淡，“近日朝廷欲行稽查吏治，恐有狗急跳墙、销毁证据、甚至暗中串通之事。锦衣卫需暗中留意京中官员动向，尤其是与户部、漕运相关之人。但有异常，即刻密报于朕。记住，是密报，不得打草惊蛇，亦不得徇私枉法。” 他需要建立另一条信息渠道，不完全依赖于司礼监或文官体系。 石文义心中一惊，连忙应道：“臣遵旨！定当谨慎办事，绝不负陛下重托！” 处理完这些，朱厚照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只是第一步，一场小小的风暴或许即将掀起，但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展现出整顿的决心和能力，才能逐渐树立威信，掌握主动权。 晚膳时分，他去了坤宁宫。 夏望舒显然也听说了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但她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细心地布菜，聊些宫中闲事，或者说些她从命妇那里听来的、关于京畿地区农桑的见闻。 “…听闻今年北直隶雨水尚可，冬麦长势不错，若冬日无特大寒潮，来年春麦或可期待。”夏望舒轻声说着。 朱厚照认真地听着，这些信息虽然琐碎，但却是了解真实民情的一个窗口。“皇后有心了。”他赞许地点点头，“民生多艰，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宫中用度，亦当体恤。” 夏望舒微微一笑：“臣妾明白。已吩咐下去，宫中份例，务求实际，杜绝浪费。” 看着眼前这位温婉识大体、又隐隐透出内在韧性的少女，朱厚照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她不仅仅是政治联姻的对象，在未来风浪中，也可能成为一个可以有限度信赖的伙伴。 “过些时日，朕或许要忙一阵子了。”朱厚照似是无意地说道，“朝中之事，千头万绪。这后宫，就劳皇后多多费心了。” 夏望舒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理解与坚定的光芒：“陛下放心，臣妾定当恪尽职守，为陛下稳定后方。” 简单的对话，却似一种无言的盟约。在这深宫之中，帝后二人，开始尝试着建立起超越单纯政治联姻的信任与默契。 夜色渐深，朱厚照离开坤宁宫，返回乾清宫。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冷的宫墙上摇曳。 他知道，他点燃的这把火，不会轻易熄灭。 文官集团的反弹，宦官集团的小动作，甚至外戚勋贵的观望…接下来的博弈，将更加复杂。 但他无所畏惧。 前世他能从基层一步步走到地市主官，经历过无数次复杂的权力博弈和改革困境。如今，拥有皇帝的身份和现代的经验，他更有信心，在这大明王朝的舞台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中兴”之路。 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璀璨，一如他此刻逐渐清晰的内心。 “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