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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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的光阴，如同沧盐江的流水，看似平静地淌过，却在暗处冲刷、改变着两岸的格局。 年关将近，空气中除了凛冽的寒意，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千寻城内，昔日遴选大会的喧嚣与混乱早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表面顺从下的暗流涌动。 名义上，已然重新矗立起的“神火山庄”牌匾，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东方月初，这个以强势姿态宣告回归的东方家传人，在监察使平清瑛于公开场合“核实”其血脉、并承诺将情况上报道盟总部之后，便迅速行动起来。 他依照令狐蕃离早已谋划好的蓝图，以道盟法统，沧盐州是东方家的应许之地为依托，凭借“神火山庄正统”这面大旗，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将自己楔入了沧盐州的权力格局之中，成为了所有势力——无论是世家、散修还是官府——都无法绕开的存在。 当年王权长明一手推行的分封，如今倒是还帮上他们一把。 这数月间，东方月初并未闲着。 他首先将之前他在沧盐州内游走，暗中招揽、以及闻讯投靠的众多散修，整编为神火山庄重建后的首批弟子与外围力量。然后再凭借容容从涂山暗中源源不断输送来的修炼资源、丹药法器，以及以“征讨蛟霖、护卫安宁”的名号，迅速聚拢了一批渴望资源、希冀靠山、或真心想要除妖卫道的散修人心。 不过数月，精中选优，神火山庄很快就重新壮大起来 而神火山庄的旗帜下，很快便不再是空壳，而是凝聚起一股不容小觑的、以东方月初为核心的武力集团。 拥有了初步的力量，东方月初便开始挥舞起“民意”与“大义”的利剑。 当年和令狐蕃离一起来到沧盐州时，给百姓立下的承诺他从未忘记。他巧妙地利用底层百姓对“东方”这个姓氏残留的、混杂着传说与期盼的朴素情感，不断宣扬神火山庄昔日的“荣光”与“护佑一方”的职责，并以此为凭，屡屡介入地方事务，或质疑世家政策，或为受欺压的庶民发声，或强行“调停”争端，将世家们惯常的、在台面下进行的利益分配搅得天翻地覆。 而在这过程中，一个关键人物的“叛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就是熊澜震。 熊澜震的“改头换面”，是令狐蕃离的无奈之举。毕竟虽然看起来东方月初手段狠辣，但是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实力强大，天性乐观，但是并不长于谋划。想要让神火山庄发展顺利，他的身边也必须有一个能帮他出谋划策的人。 于是，还没有进入世家视线里的熊澜震就成了最好选择。令狐蕃离自导自演，让他在某次与令狐蕃离的“冲突”后，竟“意外”地被东方月初“收买”，带着部分人手转而投向了神火山庄，成了神火山庄的客卿。 这一举动，不仅增强了东方月初的硬实力，更在心理上沉重打击了世家的良好感官。他们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神火山庄已经有了几分当年东方狐月手里，能够牢牢掌控沧盐州的模样。 面对东方月初咄咄逼人的攻势和神火山庄的快速崛起，原本盘踞地方的世家大族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试图联合抵制，却发现对方手握大义名分，又得底层民心拥戴，更有强横的武力作为后盾。 与此同时，内部的勾心斗角、利益纷争让他们难以形成铁板一块。焦头烂额之际，他们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一直以来表现“沉稳”、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并且且似乎能与东方月初形成某种“制衡”的令狐蕃离。 于是，一场奇妙的“双簧”在沧盐州的舞台上悄然上演。 明面上，东方月初是那个“蛮横无理”、“破坏规矩”的挑战者，四处出击，搅动风云；暗地里，令狐蕃离则扮演着“顾全大局”、“勉力维持”的协调者角色，在世家求上门时，“无奈”地出面与东方月初周旋、谈判，往往“艰难”地达成一些看似保全了世家部分利益、实则步步退让的协议。 两人一唱一和，一明一暗，将沧盐州的世家势力逐渐分化、削弱，其掌握的田亩、商路、乃至对地方武装的影响力，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蚕食。 与此同时，令狐蕃离并未放松对实际武力的掌控。他利用主持税收、维持市面秩序、清剿小股流匪等官方职权，名正言顺地整顿、调动着千寻城及周边地区的普通兵马。 在这个过程中，他麾下那些早已融入各地的北府军士兵们，凭借其过硬的军事素质和“可靠”的背景，逐渐被安插进关键岗位，潜移默化地替换着原本由世家把持或影响的军官体系。一切，都在看似混乱的表象下，朝着既定的目标稳步推进。 然而，就在这棋局顺利布展之际，一道来自道盟总部、落款为当今王权家家主王权霸业的信函，打破了沧盐州相对封闭的博弈场。 信中的措辞一次比一次更显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核心只有一个：王权霸业，一定要见东方月初一面。 再三推诿、拖延，以“山庄初立，百废待兴”、“沧盐州妖患未平，不宜远离”等理由搪塞数次后，面对道盟最高权力象征之一的持续催促，即便是东方月初和令狐蕃离，也无法再置之不理。继续强硬拒绝，只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在又一个雪花飘落的清晨，东方月初“不情不愿”地、“被迫”踏上了前往道盟总部中州的旅程。明面上，他是应王权家主之召，前往叙旧。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千寻城主簿令狐蕃离，也以“按例需向道盟总部述职汇报沧盐州近况”这个被搁置已久、如今重新捡起的理由，带着一支规模不大的随行队伍，悄然离开了千寻城。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相隔数十里，踏上了同一条通往中州的官道。明眼人都知道，这绝非巧合。 前往中州的官道漫长而枯燥。连日赶路，窗外是不断后退的、路过北定州，借道过关的，那些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与枯树林，景色单调得令人昏昏欲睡。 东方月初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棉袍，外面随意罩了件挡风的旧斗篷，毫无形象地坐在车队中一辆普通马车的车辕上，亲自驾着车。 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早已干枯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抽着空气。 “唉……” 他第一百零一次发出长长的叹息，扭头朝着身后紧闭的车厢帘子抱怨，声音拖得老长，带着十足的少年意气与不满。 “蕃离哥我那便宜姨夫到底是想干嘛这都第几封信了催命似的！他王权家大门大户，缺我一个八竿子才勉强打得着的亲戚去给他拜年吗还是说，他听说我东方家还有根独苗没死绝，心里不痛快，想亲眼瞧瞧再决定是捏死还是供起来” 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积雪和碎石的辘辘声。 东方月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嘟囔，语气越发轻佻，仿佛又回到了幼时与令狐蕃离在互相拌嘴的日子： “要我说，他就是闲得慌！道盟总部那么多大事不管，非得盯着我这沧盐州的一亩三分地我看他就是看咱们……哦不，是看‘我’把沧盐州搅和得风生水起，那些世家老狐狸们天天跑去他那儿哭诉，他面子上挂不住了，想把我叫去训话！哼，仗着辈分高、实力强就了不起啊等我纯质阳炎大成，看我不……” 他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腹中一阵饥饿，这才想起为了赶路，午膳只用得匆忙。 他咂咂嘴，决定暂时中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强大姨夫的“声讨”，先去车厢里找点干粮点心垫垫肚子。 “算了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蕃离哥，你藏的那盒涂山带来的蜜饯还有没有分我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转身，伸手就去掀那厚厚的、用来挡风的棉布车帘。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帘布的刹那，车厢内原本极细微的、仿佛只是令狐蕃离翻动书页的低语声，陡然清晰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间，一个他绝不可能听错、清柔中带着一丝独特慵懒与狡黠的女子嗓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他的耳膜！ “……如此看来，他送来的这份关于蛟霖巢穴‘水涡洞府’外围禁制的记录，与姐姐当年游历沧盐江时偶然瞥见的景象，确有七八分吻合。尤其是这几处利用水脉天然形成的迷幻涡流，若非熟知水性与阵法，确实极易迷失其中，甚至触动更凶险的杀阵……” 这声音……是容容姐！ 东方月初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掉了都浑然不觉。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容容姐怎么会在这里这明明是在前往中州的路上，前后都是荒郊野岭！而且，这车厢里明明只有令狐蕃离一人啊！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压过了饥饿。他屏住呼吸，将耳朵悄悄贴近车帘的缝隙，努力捕捉着里面的对话。 只听令狐蕃离那熟悉的、总是带着几分冷静与筹谋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回应容容刚才的话： “嗯，悠南冒险深入，这些信息至关重要。蛟霖经营沧盐江数百年，其巢穴必然机关重重。除了天然水脉，她麾下那些修炼有成的妖将，也是不小的麻烦。尤其是那名为‘墨鳞’的蛟龙近卫，据说其控水之能，已得蛟霖几分真传，需格外留意。” “墨鳞么……” 容容的声音带着思索，“资料上提及不多，看来肖悠南也未与其正面交锋。不过，既然能被蛟霖倚为近卫，实力定然不俗。强攻并非上策，或许……可以从内部着手” “此事我已让裘良安留意打探。” 令狐蕃离接口道，“眼下，我们需做两手准备。一是继续收集蛟霖及其麾下妖将的详细情报，寻找其弱点与内部矛盾；二是加快‘武卒’的调试与装备，必要时，需以绝对的力量，强行凿穿其防御。” “力量固然重要，但代价呢” 容容的声音轻柔，却一针见血，“蛟霖并非无智莽妖，纵使你们的争斗已经被蒙上考验的名义，但是凭借沧盐江天险周旋，即便能胜，恐怕也是惨胜，徒耗你我积蓄。而且……道盟总部，他们会坐视你拥有并能动用如此规模的‘力量’吗沧盐州的事情，藏不了多久，一旦世家发现大权偏失，他们少不了…………….会用最后的力气，狠狠咬你一口。你此行，怕是危机四伏呢。” 车厢外，东方月初听得心头一紧。 “王权霸业……” 令狐蕃离沉吟片刻，声音依旧平稳，“他的意图，我还想不清…”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冷冽与决然： “不过，欲成大事，岂能无代价关键在于，这代价是否值得，以及我们能否承受得起，并且……让对手付出更大的代价。若能借此机会，整合沧盐州之力，磨砺出真正的锋刃，那么些损耗，便是值得的。至于道盟总部……月初此行，是危机，亦是契机。正好可以看看，这天下最大的‘规矩’所在，究竟腐朽到了何种程度，又有哪些人，可以被争取，可以被利用。” “你还是这般……算计深远。” 容容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并无责备，反而有些赞赏。 “既然如此，涂山这边，会继续配合。所需物资，我会设法通过其他渠道转运。另外，关于王权家内部的一些……不那么广为人知的动向，近期我会整理一份概要，或许对你判断王权霸业的真实意图有所帮助。” “辛苦………”令狐蕃离简练回应。他的声音随即消失，仿佛是踌躇的样子。 车厢里随即传来一阵声音。然后是一声容容的叹息。 “又是一年冬，蕃离，注意保暖………” 就在这时，东方月初终于忍不住，猛地一下掀开了车帘！ 车厢内，只见令狐蕃离独自端坐在软垫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身侧的小几上摊开着几张绘制精细的图纸，上面隐约可见江河、漩涡等标记。 除此之外，并无第二个人影。只有令狐蕃离腰间悬挂的那枚狐狸玉印，在透过车窗缝隙照射进来的黯淡光线下，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温润，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光。 令狐蕃离对于东方月初的突然闯入似乎并不意外，他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小伙伴。 “容容姐呢我刚才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东方月初瞪大了眼睛，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四处扫视，仿佛想找出哪个角落里藏了人。 令狐蕃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摊开在小几上的、肖悠南送来的那份关于蛟霖巢穴的卷宗，又看似无意地拂过腰间那枚狐狸玉印，然后才看向东方月初，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饿了吗蜜饯在右手边的暗格里。另外，关于你那位‘姨夫’，或许很快会有新的消息。” 东方月初看看卷宗，又看看那枚似乎蕴藏着秘密的玉印，再看看令狐蕃离那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表情，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张了张嘴，最终把一连串的疑问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带着释然与兴奋的低呼： “好家伙！够………隐秘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扑向暗格去找蜜饯，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混合着跃跃欲试与狡黠的笑容，“行吧，既然容容姐和蕃离你都安排好了，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去会会我那传说中的姨夫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