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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坐在电务处那间充斥着机油和陈旧纸张气味的办公室里，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一台待修的“标准”牌收音机。 他的灵魂，一半在应付眼前这个破败而危险的世界，另一半，则沉浸在与脑海中那只机械蜜蜂的视觉连接中。 蜜蜂的复眼传回的画面，稳定而清晰。 它正潜伏在机要室窗框一道细微的裂缝里，完美地伪装成了一粒灰尘。视角下方，正是档案员林楚君的工位。 此刻，林楚君正微微蹙着眉，整理着一叠文件。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她挽起的发髻边缘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的手指纤细而稳定，翻动纸页的动作带着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性利落。 高志杰的“目光”扫过她桌面上的文件。大多是些日常往来函件，并无特殊。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林楚君本人身上。他在观察她的微表情，她的习惯性动作，试图从这些细节里拼凑出这个未来“战友”的真实轮廓。 “冷静，甚至有些疏离……”高志杰在心中默默评估，“但在76号这种地方，这种疏离本身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只是，她到底是不是‘旗袍’”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显露更多信息的契机。 就在这时，机要室的门被推开了。电务处的副处长张仁海腆着肚子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径直走向林楚君。 “林小姐，忙呢”张仁海的声音透过蜜蜂的微型拾音器传来，带着一丝油腻。 林楚君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张副处长，有事” “哦，没什么大事。”张仁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但蜜蜂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晚上百乐门有个局，梅机关的几个朋友也来，赏个脸一起林小姐可是我们76号的一枝花，有你在，场面才热闹嘛。” 高志杰眉头微挑。张仁海的好色和钻营，是他穿越醒来后这几天里迅速掌握的信息之一。这家伙仗着是早期跟着李士群混起来的“老人”，在处里没少排挤像高志杰这样的技术骨干。 林楚君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平稳：“谢谢张副处长好意，不过我晚上要整理处长要的月度报告，实在抽不开身。” “哎呀，报告什么时候都能整……”张仁海还想纠缠。 高志杰心中一动。一个测试林楚君，顺便给张仁海找点不痛快的机会送上门了。 意识微动，他给机械蜜蜂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机要室内，那只伪装的蜜蜂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态，腹部一个微型装置对准了张仁海那梳得油光锃亮的后背。 滋——！ 一声极其轻微、但绝对刺耳的静电噪音，通过蜜蜂腹部的微型震荡器发出，精准地传入张仁海的耳膜。 “哎哟！”张仁海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惊恐地回头四顾，“什么声音谁” 林楚君和其他几个档案员都诧异地看向他。 “张副处长，您怎么了”林楚君疑惑地问。 “你没听见就刚才，滋啦一声，刺耳朵得很！”张仁海惊疑不定地摸着耳朵，左右张望，可机要室里一切如常，只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 “没有啊。”林楚君摇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没听到任何异常。 张仁海脸色一阵青白，自觉失态，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瞪了四周一眼，嘟囔着“活见鬼了”，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高志杰在办公室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只是个小把戏，但足够让张仁海疑神疑鬼一阵子，也暂时解了林楚君的围。 他“看”向林楚君。在她低头继续工作的瞬间，高志杰敏锐地捕捉到她嘴角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讥诮。虽然很快消失，恢复了平静，但这一丝表情的变化，让高志杰心中有了初步判断——她对张仁海之流，绝非表面那么顺从。 “有意思……”高志杰正想进一步观察。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视觉连接画面剧烈晃动、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机。与此同时，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伴随着一种精力被瞬间抽空的虚弱感。 【警告：使用者精神负荷过高。神经元连接稳定性下降。机械单位“工蜂一号”信号减弱……】 脑海中，那个源自他现代实验室ai辅助系统的冰冷提示音再次响起。 “该死……穿越的后遗症，还是这个时代的大脑无法长时间负荷这种精密操作”高志杰心中暗骂，立刻集中精神，试图稳定连接。 但已经晚了。 机械蜜蜂传回的画面开始出现雪花，控制反馈也变得迟滞。高志杰当机立断，立刻下达了“返回充电”的指令。蜜蜂晃晃悠悠地从窗缝飞出，沿着墙角阴影，朝着电务处办公室的方向缓慢返回。 高志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股不适感。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警示：他的“金手指”并非可以无限使用的神器，有着严格的限制。过度使用，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甚至暴露自身。 他需要更谨慎地规划每一次使用。 几分钟后，微弱振翅声靠近。高志杰不动声色地伸出手，那只伪装成普通蜜蜂的机械造物精准地落在他掌心，复眼的光芒黯淡，显然能量即将耗尽。他熟练地将其塞进改装收音机背面一个隐蔽的凹槽内，里面内置了利用电话线“窃取”微弱电流的充电装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技术的枷锁，比敌人的明枪暗箭更让他感到紧迫。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高志杰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那种略带疏离的技术人员表情。 进来的是处里的老技术员周福海，一个老实巴交、生怕惹事的中年人。 “高工，”周福海陪着小心，“行动队一组的王队长刚才来了，大发雷霆，说他们监听车上那台最新的美国货又哑火了，让您赶紧去看看。张副处长……他也让您去一趟，好像是因为早上的发报机的事。” 王队长，王奎，行动队的实权人物之一，脾气火爆，是张仁海的酒肉朋友。张仁海此时叫自己，多半没好事。 麻烦接踵而至。 高志杰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知道了，谢谢周师傅。我先去一趟监听车，处里这边，劳您先照看着。” 他拎起自己那个装满各种自制工具和替代零件的小皮箱，走出了办公室。 76号大院深处，停着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雪佛兰卡车，这就是行动队的移动监听车。高志杰到时，身材高大、一脸横肉的王奎正不耐烦地踢着轮胎，旁边几个手下噤若寒蝉。 “高志杰！你他娘的磨蹭什么”王奎看见他，立刻吼了起来，“这破玩意儿关键时刻掉链子，耽误了监听共党电台，你担待得起吗” 高志杰没理会他的粗鲁，直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空间狭小，布满各种无线电设备，一股烟味和汗味混合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迅速检查那台出了故障的美国造rca监听接收机。 对于穿越前是ai机械工程师、精通电子技术的高志杰来说，这个时代的设备故障，大多简单得如同儿戏。他很快定位问题——一个电子管老化，加上线路接头氧化导致接触不良。 他熟练地打开工具箱，更换电子管，再用小锉刀清理氧化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美感。 不到十分钟，他跳下车，对王奎说：“好了，王队。不过这台机器有些元件老化了，建议下次出任务前最好全面检修一下，我那里有备用的高级货，可以给你换上，效果更好。” 王奎将信将疑地上车，片刻后，里面传来清晰的电台广播声。他再下车时，脸色缓和了不少，拍了拍高志杰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行啊，高工！有两下子！比处里那几个老家伙强多了！回头我找你们处长说去，以后这车就归你负责了！” “分内之事。”高志杰淡淡点头，心里明镜似的。王奎这种人，粗暴但直接，展示价值比讨好更有用。这份人情，算是初步卖下了。 处理完监听车的问题，高志杰走向张仁海的副处长办公室。他知道，真正的刁难才刚刚开始。 果然，一进门，张仁海就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刚才在机要室出的丑显然让他余怒未消。 “高志杰，早上的发报机，真是你修好的”张仁海阴阳怪气地问。 “是，处长。”高志杰站着回答。 “哼，运气不错。”张仁海用手指敲着桌面，“不过，别以为修好一次机器就了不起了。处里最近任务重，仓库里还有几台从共党那边缴获的破电台，都给我修出来，三天之内！” 那几台电台损坏严重，零件奇缺，正常情况下三天连配件都凑不齐。这明显是故意刁难。 高志杰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日本梅机关的特工，同时也是高志杰在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的同学——小野一郎。 小野一郎穿着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他先是冷淡地朝张仁海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便牢牢锁定了高志杰。 “高桑，”小野一郎的中文很流利，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我正找你。你上午修好的那台德国发报机，频率稳定度似乎有些异常波动。影佐机关长对通讯安全极为重视，我需要你提供详细的技术参数和维修记录，现在就要。” 高志杰的心猛地一沉。 频率波动他瞬间想到了自己精神不济时，对机械蜜蜂的控制出现的那一瞬间信号不稳！难道……这种源自他大脑的微观控制信号，会对近距离的精密无线电设备产生难以察觉的干扰 小野一郎竟然敏锐到了这个地步 张仁海见状，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小野先生，您放心，高志杰一定配合！高工，还不快跟小野先生去！” 高志杰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质疑专业能力的不快：“波动小野君，这不可能，我完全是按照标准流程检修的。不过，既然你提出疑问，我这就去调记录。” 他表现得坦荡而自信。 小野一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审视着高志杰，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很好，”小野一郎缓缓说道，“高桑，你的技术，我一向是佩服的。但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影响了你的专业判断。”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警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 高志杰知道，这位老同学，已经将他放在了重点观察的名单上。 他的潜伏生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步步惊心的危险阶段。而他最大的依仗——那些超越时代的昆虫机器人，似乎也并非完美无瑕，反而可能成为最先暴露他的破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