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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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的清晨，深城被一层黏腻的暑气包裹。陆沉推开阳台门时，热浪裹挟着凤凰花的甜香扑面而来，布丁正吐着舌头瘫在瓷砖地上，肚皮随着呼吸起伏，像块融化的黄油。他俯身摸了摸狗头，22公斤的重量压得手腕微沉：“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布丁哼唧一声，翻个身把肚皮露得更彻底，爪子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挠。 厨房里传来李若雨的轻唤：“陆沉，豆浆煮好了。”她系着草莓图案的围裙，发梢沾着细密汗珠，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案板上摆着切好的芒果丁，玻璃碗里的冰镇绿豆沙浮着几粒枸杞。“今天最高温预报32度，”她将豆浆倒入马克杯，推到餐桌中央，“你那个实验室改造方案下午要汇报，记得带清凉油。” 陆沉灌下大半杯豆浆，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凉意：“知道了宝宝。”他瞥见玄关镜子里自己泛青的眼底——连续三天熬夜调试“祝融三号”传回的火星土壤数据，眼下挂着两团淡青色阴影。李若雨的指尖忽然点上他眉心：“黑眼圈比上周还重。”冰凉触感激得他一颤，顺势捉住她的手腕亲了亲内侧薄肤，“夫人亲自监督，保证今晚十点前关机。” 布丁被响动惊醒，抖着耳朵凑到桌边。李若雨掰了块芒果递过去，果肉黏在它湿漉漉的黑鼻头上。狗子伸出舌头笨拙地卷食，汁水顺着下巴滴到地板，留下几点琥珀色印记。陆沉抽了张纸巾擦拭：“上周刚做的美容白做了。”李若雨噗嗤笑出声：“它这是故意的，知道擦干净又要挨训。” 上午九点的滨海科技园，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阳光。陆沉走进“深空动力”研发部时，中央空调正发出低沉嗡鸣。项目经理老张抱着保温杯迎上来，杯壁凝结的水珠洇湿了衬衫前襟：“小陆来得正好，a组的数据卡在流体力学模型上了。”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老规矩，午饭前给我初步方案。” 陆沉点头应下，工位隔断上贴着便利贴矩阵——红色标注“祝融三号轨道校准”，黄色写着“火星土壤金属含量分析”，绿色那张画着简笔火箭，旁边是李若雨娟秀的字迹：“周末烧烤，不许加班”。他打开三维建模软件，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屏幕幽蓝光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额角渗出细汗顺着鬓角滑落，在锁骨处的衣领晕开深色圆点。 “陆工。”实习生小林捧着咖啡杯探头，“后勤部送的消暑礼包，说是您上月专利奖金买的。”泡沫纸盒里码着薄荷糖、降温贴和一罐冰镇酸梅汤。陆沉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酸甜滋味冲散喉间干涩：“放桌上吧，谢谢。” 手机震动起来。李若雨发来照片：诊室窗台的绿萝垂下藤蔓，输液架上挂着两袋葡萄糖盐水。“39床的张伯不肯打针，说看见针头就心慌。”文字末尾跟着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陆沉回复：“让护士打手腕内侧，痛感轻些。下班我去接你”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半分钟，最后发来句语音。他点开外放，李若雨清亮的声音混着医院广播响起：“不用啦，刘姐说顺路捎我回去。你忙完早点回来，布丁把狗厕所刨穿了。” 陆沉蹙眉放大照片——客厅地毯上散落着碎木屑，布丁蹲在“犯罪现场”歪头卖萌。他拨通家里监控app，画面里狗子正用鼻尖顶翻垃圾桶，湿垃圾袋裂开道口子，菜叶粘在它蓬松的胸毛上。“肇事者找到了。”他对着空气叹气，隔壁工位的王工探过头：“你家边牧又拆家”陆沉苦笑：“它以为自己在装修。” 键盘敲击声突然密集如骤雨。流体力学模型跳出警告框，红色湍流数值疯狂跳动。陆沉抓起清凉油抹在太阳穴，闭眼深呼吸三次。再睁眼时，屏幕数据流已恢复平稳蓝光。他截屏发给老张，附言：“湍流系数下调0.3，试试看。” 仁心医院急诊科冷气开得十足，李若雨却觉得后背黏着层汗。白班收治了七个中暑患者，其中三个是户外作业的工人。她摘下听诊器，用酒精棉擦拭耳件：“39床怎么样了”护士小周翻着记录本：“刚哄他打完针，说要给您送锦旗呢。” “告诉他留着钱买营养品。”李若雨换上常服，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家族群里弹出二姨的消息：“若雨啊，你妈腌的醉虾给你留了一罐，周末带陆沉回来吃饭！”紧接着是母亲语音：“你爸非要去钓小龙虾，说给你做麻辣味儿的...”背景音里传来陆沉父亲洪亮的回应：“钓竿我都备好了！” 电梯下行时，刘嘉怡扶着腰慢慢挪进来。孕肚将浅蓝色连衣裙撑出柔和弧度，手里拎着两盒孕妇奶粉。“产科主任说下周做糖耐量筛查，”她无奈地戳了戳小腹，“这小祖宗最近贪吃甜食，害我猛喝苦瓜汁。”李若雨帮她按下b1键：“王浩没拦着你” “拦了，昨晚偷吃半块榴莲千层，被他逮个正着。”刘嘉怡模仿丈夫痛心疾首的表情，“他说再这样下去，孩子生出来就得打胰岛素。”两人笑作一团，电梯镜面映出她们相似的梨涡。 停车场树荫下，布丁正焦躁地转圈。见李若雨走来，它箭一般冲出去，前爪扑上她膝盖。狗爪印在米色裤管留下灰扑扑的梅花痕。“让你看家你拆家，让你看监控你拆厕所，”李若雨屈指弹它鼻尖，“今晚罚你不许吃罐头。”布丁耷拉下耳朵，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尾巴却悄悄缠上她的脚踝。 陆沉的车早已等在出口。驾驶座车窗降下半截，他伸手接过李若雨的挎包：“老张夸你方案改得好，说湍流系数一调就通了。”空调冷风拂过他微湿的额发，“晚上想吃什么布丁把厕所修好了——用你新买的狗尿垫填的坑。” “你就惯着它吧。”李若雨钻进副驾，布丁立刻挤进她俩中间。车载香薰飘出雪松气息，混着狗毛上的阳光味道。红灯亮起时，陆沉突然倾身吻她：“其实...我带了惊喜。”他变魔术般从扶手箱摸出盒草莓蛋糕，奶油上缀着新鲜薄荷叶。 “生日蛋糕”李若雨愣住。 “提前庆生。”陆沉发动汽车，“等‘祝融三号’样本舱落地，咱们去西沙群岛潜水。你上次不是说想看珊瑚产卵” 后视镜里，布丁正伸舌头舔舐蛋糕盒边缘的奶油。李若雨笑着抢过叉子：“贿赂无效，肇事主犯禁甜食三天！” 晚七点的“老地方”火锅店热气蒸腾。陈凡举着漏勺捞毛肚，鸭肠在红油锅里蜷成粉白小卷。“这锅底够劲！”他抹了把额头的汗，t恤后背湿透一片，“赵若怡非让我少辣，我说庆祝入夏哪能不吃辣” 赵若怡踢他小腿：“医生说了你胃溃疡不能作。” “小病小病。”陈凡嬉皮笑脸地夹起涮好的黄喉，“对了，东区商铺租金又涨了，咱们的vr体验馆得重新选址...” 隔壁包厢突然爆出笑声。刘杰扶了扶眼镜，镜片蒙着雾气：“林子涵非要用液氮冻西瓜，结果喷了满天花板白霜。”视频里妻子鼓着腮帮吹气，冰晶在她睫毛上闪闪发亮。镜头转向窗外，暴雨毫无征兆地砸向玻璃，水帘扭曲了街景霓虹。 “四月天孩儿脸。”王浩给刘嘉怡的酸梅汤续上冰块，“上周还穿毛衣，今天直接短袖上阵。”他妻子孕肚抵着桌沿，小心护着碗里的冰粉：“我妈寄了艾草膏，说防蚊驱邪。” 陆沉给李若雨涮着雪花肥牛，布丁蹲在专属软垫上啃羊排。狗子吃得专注，油星溅到胡须上也不理会。李若雨用湿巾擦它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布丁却突然竖起耳朵，扭头望向门口——陈凡的父亲拄着拐杖走进来，军装旧得发白，勋章在吊灯下折射冷光。 “老首长！”众人齐刷刷起身。老人目光扫过满桌佳肴，停在沸腾的火锅上：“当年在猫耳洞，做梦都想吃口热乎的。”他颤抖着手夹起片牛肉，在麻酱碟里滚了滚送入口中，“就是这个味儿...” 包厢霎时安静。王浩眼眶发红：“您当年胃出血还啃压缩饼干...” “现在不是好了吗”老人笑着拍拍他肩，“看见你们平平安安的，比啥药都管用。”他看向布丁，“这狗眼神好，跟我当年的侦察犬一个样。” 暴雨敲窗的节奏渐缓。陈凡父亲说起淮海战役时救下的孤儿，如今成了航天工程师；刘杰的祖父参与修建了第一座长江大桥；林子涵的曾外婆在西南联大教数学...往事如火锅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岁月边界。 李若雨突然举起果汁杯：“敬前辈们！” “敬和平年代！”满桌杯盏相撞。布丁不知何时溜到老人脚边，用头拱他的裤管。老人弯腰揉它耳朵：“小家伙，你这耳朵竖得真精神。” 夜十一点，陆沉家客厅亮着暖黄壁灯。布丁趴在地毯上消化羊排，肚皮随呼吸起伏。李若雨蜷在沙发里敷面膜，手机屏幕停在西沙群岛攻略页面。“珊瑚产卵只在满月夜，”她戳戳陆沉手臂，“咱们得算好‘祝融三号’返航时间。” 陆沉从书房抱出笔记本电脑，散热孔嗡嗡作响：“样本舱预计5月20日到港，农历四月十二...”他拖动日历，“下个月满月是初九，差三天。” “那就改签机票呗。”李若雨撕下面膜纸，“我查过了，那几天有直达航班。” 布丁突然翻身坐起，冲着阳台狂吠。陆沉警觉地走到窗边，厚窗帘缝隙间漏进一线惨白月光。他猛地拉开窗帘——漫天星斗坠入眼帘，银河如泼墨倾泻天际，猎户座腰带三星灼灼如炬。 “深城二十年没见过这么清楚的星空了。”李若雨赤脚跑来，冰凉脚趾踩上他脚背。夜风裹挟玉兰香涌入，吹散室内残留的火锅味。布丁不再吠叫，安静蹲坐窗台，乌黑眼眸倒映着星河。 陆沉指向天蝎座心宿二：“古称大火星，商朝人用它定节气。” “那颗呢”李若雨指向北方。 “北极星。古人说‘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他揽住她的腰，“就像现在，全世界仰望的只有和平。” 布丁的尾巴突然剧烈摇晃。楼下传来孩童嬉闹声，隐约听见“萤火虫”的惊呼。李若雨拉开阳台门，潮湿夜风扑面而来。数十只萤火虫在低矮树丛间飞舞，幽绿光点如星尘洒落。 “夏天真的来了。”她仰头深吸一口气。 陆沉低头吻她汗湿的额头：“嗯，盛夏开始了。” 布丁挤到两人中间，湿润鼻尖蹭着李若雨的手背。远处传来渡轮悠长汽笛，与空调外机的嗡鸣交织成夏夜序曲。李若雨忽然轻笑：“你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暑假我们在校门口吃烤鱿鱼，你说将来要带我看遍所有星空。” “记得。”陆沉摩挲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那时候布丁还在犬舍，你非说边牧太闹腾...” “现在打脸了吧” 布丁似有所感，叼来狗绳放在两人脚边。陆沉弯腰系绳时，李若雨突然指着东方：“流星！”一道银白弧线划过天鹅座，转瞬即逝。 “许愿了吗” “许了。”李若雨将脸埋进他肩窝，“要永远这样。” 夜风掀起纱帘，萤火虫的光点随风飘入室内，落在布丁蓬松的尾巴尖上。陆沉关掉客厅主灯，只留一盏落地灯晕开暖黄光晕。电脑屏幕仍亮着，火星土壤分析报告在黑暗中泛着幽幽蓝光，像一小片被驯服的宇宙。 李若雨的呼吸渐渐绵长。陆沉轻轻将她横抱起来，布丁亦步亦趋跟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