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新芽、信使与不期而至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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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元第七天，那颗被苏晴种下的、夜枭送来的灰扑扑种子，没有发芽。 这本来没什么。种子不发芽的原因有很多：土壤不合适，水分不足，温度不对，或者它本就是颗干瘪的、失去生命的空壳。苏晴每天浇水时看看，不见动静，便也随它去。念念倒是很上心，早晚都要蹲在坑边看一会儿，用小手指轻轻碰碰泥土，然后摇摇头：“还在睡觉呢。” 真正不对劲的，是旁边那株念念从黑塔崩溃后就一直盯着的金色草芽。 它在第七天清晨，毫无征兆地，开花了。 不是草类通常的、细碎的花，而是一朵完整的、掌心大小的、重瓣的金色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在晨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内部纤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金色脉络。没有香气，但花朵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像隔着火焰看东西，光线发生了折射。 更奇异的是，花朵中心，没有花蕊，只有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银白色的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很慢，但每转一圈，就有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星光从漩涡中心飘散出来，升到空中，随即消散。 念念蹲在花前，星空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漩涡。苏晴叫她吃早饭都没听见。 “念念，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楚青衣拎着木剑走过来，晨练刚结束，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她也看到了那朵花，愣了一下，“咦这玩意儿开花了还挺好看。不过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像小林叔叔最后留下来的那个图案。”念念头也不回地说，“那个封印图案的中心，就有个会转的小漩涡。” 楚青衣仔细一看，脸色微变。确实像，不仅是形状，连那种缓慢、稳定、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的旋转方式都一模一样。只是林默的封印图案给人的感觉是坚固、沉重、带着牺牲的决绝，而这朵花里的漩涡，却显得轻盈、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好奇 “这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楚青衣警惕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木剑。最近日子太平静，平静得让她这个习惯了打打杀杀的人心里有点发毛，总觉着这安宁底下藏着什么。 “应该...没有吧”苏晴也走了过来，看着那朵奇异的花，眉头微蹙，“它只是朵花。而且，是小林留下的那株植物长出来的...”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林默不会害他们。 就在这时，那朵花的旋转突然加快了。银白漩涡中心飘出的星光不再消散，而是开始在半空中凝聚，勾勒出模糊的线条和色块。线条越来越清晰，色块越来越分明，几息之后，竟然形成了一幅巴掌大小的、活动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片陌生的星空。星空背景是深邃的紫黑色，点缀着无数颗比寻常星辰更加明亮、也更加冷漠的银白色光点。而在星空中央，悬浮着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由纯粹光线构成的建筑。那建筑不断变化着形态，时而像高塔，时而像圆环，时而像一本打开的书，时而又像一颗搏动的心脏。建筑的表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那些数据流并非文字或符号，而是直接的概念和规则，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仿佛意识要被那庞大的信息量冲垮。 而在建筑的正前方，虚空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银白长袍的男子，背对着画面，身姿挺拔。他手中握着一根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的晶体，与巡天者那根极其相似，但更大，光芒也更凝实。男子似乎在仰望着那座不断变化的建筑，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画面持续了大约十息，然后骤然破碎，重新化作星光，被吸回花朵的漩涡中。花朵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菜园里的三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什么地方”楚青衣声音干涩，“那些星星...我从没见过那种颜色的星星。还有那座房子，是活的” 苏晴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念念的手：“那个人...是巡天者吗还是别的...巡天者” 画面中的男子虽然背对，但那身银白长袍，那种孤悬于无尽虚空的姿态，与巡天者离开时太过相似。可巡天者说过，他的任务结束了，监管者权限移交，他返回“圆环”了。圆环...会是画面中那座不断变化的建筑吗 念念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朵花，星空蓝的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花瓣和银白的漩涡，过了很久，才轻声说：“他在...求救。” “求救”苏晴和楚青衣同时一愣。 “嗯。”念念点头，小脸上满是困惑，“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坚定，很安静。但花朵告诉我的感觉是...他在害怕，很害怕，害怕到动不了，只能站在那里，等着什么。他在心里喊‘救命’，可是没人听得见。” 花朵传递感觉苏晴和楚青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念念的“看见”和“感觉”能力，似乎随着钥匙印记的消失，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微妙和直接了。 “这花，到底是什么东西”楚青衣盯着那朵花，眼神不善，“会不会是巡天者留下的什么...监控装置或者定位信标” “不是。”念念摇头，很肯定，“花的‘根’，扎得很深，连着这片土地，连着山神庙，连着...楚爷爷散开的所有地方。它是从这里长出来的，是‘我们’的东西。只是...它好像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和‘我们’有关的东西，然后‘告诉’我们。”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做梦。梦到很远的地方，发生了和你有关的事。” 这个比喻让苏晴稍微安心了一些。如果这花真是这片土地、这个世界新生的某种“感知延伸”，那至少是“自己人”。可它“梦”到的内容，却让人无法安心。 巡天者在害怕在求救圆环发生了什么 “要不要告诉林凡和墨心”楚青衣问。 苏晴正要点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周小凡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苏姑娘！楚姑娘！不好了！出...出怪事了！” “周先生，慢慢说，怎么了”苏晴心里一紧，迎上去。 “私塾...私塾里的孩子，还有我，还有阿秀...我们早上起来，脑子里...突然多了些...东西！”周小凡把手里皱巴巴的纸递过来，声音发颤，“不是记忆，是...知识！我们从来没学过的知识！关于星星怎么转，关于草木怎么长，关于...怎么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知识！而且清清楚楚，好像天生就会一样！” 苏晴接过纸，快速浏览。上面用稚嫩但工整的字迹，画着一些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旁边标注着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有些图形看起来像是简易的机械结构，有些像是能量流动的示意图，甚至有一张画的是一个简陋的、由水晶和符文构成的“罗盘”，旁边写着“星位感应器（初级）”。 “这是...孩子们画的”楚青衣凑过来看，一脸震惊。这些图纸虽然简陋，但其中蕴含的思维方式和知识结构，完全超出了韭香镇、甚至可能超出了这个时代普通人的认知范畴。 “是我家那小子画的，还有赵大家的闺女，还有好几个孩子...”周小凡擦着额头的汗，“我也...脑子里突然就明白了怎么算天上的星星哪天会靠近，怎么调一种药水能让韭菜长得更快但味道不变，还有...怎么用木头和铜丝做一个能自己动的小车！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啊！” 就在这时，醉仙楼方向也传来李婶的大嗓门，带着惊惶：“哎哟！这面它自己会揉！还会自己变形状！苏晴！青衣！你们快来看看！这锅它自己在转！火自己大自己小！我、我控制不了啦！” 武馆那边也响起学徒们的惊呼和楚青衣徒弟的呵斥声，似乎也发生了什么混乱。 仿佛一夜之间，某种“知识”或者“能力”，像病毒一样，在韭香镇悄无声息地传播开了。不是强制的灌输，而是自然而然地“觉醒”，仿佛这些知识本就沉睡在镇民们的意识深处，只是此刻被唤醒了。 “是那些‘泪印’...”念念忽然说。 苏晴和楚青衣猛地看向她。 “那天，天上的眼睛哭的时候，眼泪落在大家身上，变成了印记。”念念指着周小凡的手背——那里，曾经有一个暗红的泪印，如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仔细看，皮肤下似乎有极淡的银光流转，“那些眼泪里，不只有它的‘痛’，还有它的...‘记忆’。记忆里有很多很多它看过、想过、造过的东西。现在，痛没了，那些‘记忆’，就留下来了，变成了...‘种子’。” “知识的种子”苏晴明白了。造物主“看”了无数轮回，创造了无数世界，它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活着的、全知全能的“数据库”。它的泪，是情感的凝结，也必然携带着浩瀚的信息碎片。当泪印随着“治疗”完成而淡化，其中蕴含的、属于“造物主”的庞杂知识，却可能以某种形式，遗留在了被“标记”过的个体意识中，只是之前被“痛”和混乱掩盖，没有显现。 现在，“病”好了，世界稳定了，这些“知识种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发芽了。 “这...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小凡又惊又怕。脑子里突然多出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对一个习惯了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来说，冲击太大了。 “不知道。”苏晴看着手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图纸，又看看菜园里那朵奇异的花，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一件异常是偶然，两件是巧合，当菜园里的奇花显现异象、镇民集体“觉醒”陌生知识、巡天者可能陷入危机的画面同时出现时，这就绝不再是“新生世界的自然磨合”能解释的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不安，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而是一种毫无预兆的、纯粹的光线衰减，像有人用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黑纱，蒙住了太阳。天色在几息之内，从清晨的明亮转为诡异的黄昏般的昏暗。风停了，鸟叫声消失了，连醉仙楼里的喧闹和武馆里的呼喝也骤然安静。 整个韭香镇，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的静谧。 然后，雨下了起来。 不是春雨，也不是泪雨。 是黑色的雨。 粘稠，冰冷，散发着淡淡的、像是铁锈混合着腐朽植物的腥气。雨滴落在屋顶、街道、菜园、人的身上，没有声音，却留下一个个清晰的、黑色的湿痕。那黑色极深，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看久了让人眼睛发痛，心神恍惚。 念念抬起头，星空蓝的眼睛看着黑色的雨丝穿过昏暗的天光，喃喃道： “不是雨...是‘墨水’。” “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打翻了一瓶墨水。墨水洒出来了，穿过好多好多层‘布’，漏到我们这里来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朵金色的花。花朵在黑色的雨滴击打下，微微颤动，花瓣表面的金光似乎明亮了一些，竭力抵抗着黑暗的侵蚀。而花心的银白漩涡，旋转的速度再次加快，投射出的星光更加密集，在花朵上方形成一小片朦胧的、光与暗交织的混乱区域。 苏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发现，在那些被星光勉强照亮的、飘落的黑雨轨迹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闪而过的...文字 不，不是文字。是更原始的、像是刻痕，又像是某种活物爬行留下的粘液轨迹。那些痕迹在黑雨中若隐若现，组成难以理解的图案，看久了，耳边仿佛响起低沉混乱的、无数个声音重叠的呓语，让人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别看那些！”楚青衣一把将念念拉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强行移开视线，脸色发白，“这雨不对劲！看久了会疯！” 就在这时，山神庙的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在了庙门上。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缓慢，但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凿穿一切的意志。 不是敲门。是撞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楚青衣将念念塞给苏晴，反手拔出一直带着的木剑——虽然知道可能没什么用，但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周小凡脸色惨白，腿都在发抖，却还是捡起地上的一根柴火棍，挡在苏晴和念念身前。 苏晴紧紧抱着女儿，看向那扇在山风中微微颤动的、古朴的庙门。屋顶的瓦片在黑色雨水的冲刷下，颜色越发深沉。门缝里，没有任何光透出，只有一片沉滞的黑暗。 “咚！” 第四下撞击。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门外，到底是什么 是巡天者去而复返是圆环派来的新使者还是...被这“黑雨”带来的，完全未知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 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七天前那场“治疗”带来的安宁与新生，就像一层脆弱的琉璃，在这黑色的雨和沉重的撞击声中，正在出现第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而在菜园里，那朵金色的花，仿佛感受到了门外的威胁，花心的银白漩涡旋转到了极致，猛然喷射出一道凝聚的、笔直的星光，穿透昏暗的雨幕，打在庙门上，在门板上烙下一个清晰的、不断旋转的、与花朵中心一模一样的漩涡印记。 印记成型的瞬间，门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山神庙，笼罩了菜园，笼罩了整个韭香镇。 只有黑色的雨，还在无声地下着。 粘稠，冰冷，仿佛要浸透这个世界新生的每一寸肌理，将它染成另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