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沉默的框架、窥视的窗与虫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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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局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黑色的雨滴不再落下,却也未曾消失,只是凝固在空中,构成那幅未完成的、令人窒息的立体框架。框架不再编织,不再散发冰冷的定义意志,它只是“存在”在那里,像一道巨大、沉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随时可能继续下落的铡刀。低语和嗡嗡声消失了,但这种绝对的、程序性的寂静,比之前充满恶意的喧嚣更让人心慌。仿佛一头巨兽收起了爪牙,合上了嘴,只是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爪下的猎物。 韭香镇在最初的集体恐惧和僵硬后,渐渐恢复了“混乱”的行为——或者说,是出于对那凝固框架和菜园中诡异镜子的本能抵抗与不安,而进行的、更无意识的躁动。歌声依旧荒腔走板,但多了几分颤抖;胡乱挥舞的动作依然持续,但眼神总不由自主地瞟向天空和山神庙方向;孩子们的胡言乱语里,偶尔会夹杂进对“黑黑的大家伙”和“镜子里的怪物”的恐惧描述。这种混乱,不再是最初那种带有明确反抗意图的“武器”,更像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生命本能的、无意义的应激反应。 观测塔内,气氛比外界的寂静更加压抑。 林凡盘膝坐在塔心,额头的龙痕稳定地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与脚下大地的脉动紧密相连。他在尝试做一件极其困难且危险的事:不通过眼睛,而是通过地脉的“触感”,去“感知”和“描绘”头顶那个黑色框架的完整结构,以及它内部停滞的能量流动状态。这就像闭着眼睛,用手去触摸一幅悬浮在半空、由剧毒液体构成的精密电路板,稍有不慎,不仅会“烫伤”自己的意识,还可能触发未知的反应。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呼吸悠长而沉重。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困惑。 “框架的结构…极其复杂,远超我们之前看到的表象。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罩子’或‘蓝图’,而是一个多层次、嵌套的…定义矩阵。最外层是物理参数锁定——试图固定空间坐标、物质基础频率、能量流动模式。中层是因果逻辑编织——意图将‘意外’、‘巧合’、‘自由意志’等变量纳入可预测的概率模型。最内层…”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是概念锚定层。我感知不到具体内容,但那层的‘质感’…冰冷、绝对,带着一种试图将‘存在意义’本身都进行定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志。” “最内层…是净世派想强加给我们的‘活法’”苏晴握紧手中依旧发光的蓝图晶体,指节发白。 “恐怕是的。”林凡点头,“而且,这个矩阵现在虽然停滞,但并非死物。我能感觉到,矩阵最深处的核心,有一个…高维接口。它在等待指令,或者,在…上传数据。” “上传数据”墨心立刻警觉,“上传什么数据关于我们的” “关于‘规则扰动数据’、‘异常变量记录’、‘抵抗协议分析’…所有在框架试图覆盖我们,以及我们进行‘混乱抵抗’、镜子‘吞噬干扰’、乃至最后那…神秘气息泄露 过程中产生的、所有不符合净世派原有模型的‘异常信息’。”林凡的声音发干,“它们暂停攻击,可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收集到了远超预期的、高价值的‘实验数据’。现在正在打包、分析、准备上传回它们的‘净世派’高层,或者…那个‘圆环’。” 这个推论让塔内温度骤降。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混乱,甚至那面诡异镜子展现的能力,都可能成了对方观察、分析、并用以完善下一次“抹除”或“定义”方案的“样本”! “而且,”林凡补充了更糟的一点,“框架虽然停滞,但它与这个世界基础规则的‘连接’并未切断,反而因为长时间的‘静默附着’,变得更加…牢固。它像一根插进我们世界的、冰冷的针,本身不动作,但它的‘存在’,就在持续地、缓慢地…渗透和定义周围的规则。只是速度慢到我们几乎察觉不到。但时间一长…”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慢性毒药,比急性发作更可怕,因为它会在你不知不觉中,让你“适应”被定义的状态。 “必须想办法拔掉这根‘针’。”苏晴看向窗外那幅巨大的、黑色的、沉默的框架,眼神决绝,“信使的蓝图,是唯一的希望吗” 墨心面前的《史鉴》适时地自动翻页,停留在她用“真实之笔”艰难描绘出的、蓝图晶体中“基础规则稳定器”的核心结构图旁。旁边是她密密麻麻的注解和疑问。 “蓝图本身,或许不是唯一解。”墨心指着图中几个关键节点,“它需要‘纯净星尘’作为规则载体,‘逻辑结晶’作为运算核心,‘熵稳定锚’作为定标基点。这些材料,我们闻所未闻。但是…” 她指向结构图外围那些复杂的、似乎用于“接引”和“转化”本地能量的符文阵列,“蓝图的底层逻辑,是利用一种高度有序的‘信息-能量’结构,在局部区域创造一个规则上的‘高地’或‘支点’,以此抵抗外部规则的覆盖。如果我们找不到它指定的‘有序材料’,能否用…我们自身产生的、另一种形式的‘有序’ 来替代” “我们自身的‘有序’”林凡皱眉。 “集体记忆。情感共鸣。由共同经历、共同信念、共同选择凝聚成的…文明信息奇点。”墨心眼中闪烁着学者的光芒,“周先生之前的‘静心纹’虽然危险,但揭示了一个可能:用强烈的个人意志,可以暂时引导、束缚那些混乱的知识碎片,产生局部的稳定效果。如果,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怀着同样的、坚定的‘守护家园、抵抗定义’的意志,将各自觉醒的、危险的、混乱的知识碎片,以一种共鸣的方式,主动编织成一个巨大的、活的、不断成长的…意志-信息结构体呢这个结构体,或许混乱、粗糙、充满不可预测的‘错误’,但它源于我们自身,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记忆和情感,与净世派那种外来的、冰冷的‘有序’截然不同。用我们的‘活的有序’,去对抗它们的‘死的秩序’” 这个想法比周小凡的“混乱对抗”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主动引导、编织那些如同“知识虫”般危险且意图不明的碎片,还要让成百上千人协同共鸣,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大规模的精神污染、意识崩溃,甚至集体变成被知识虫完全控制的傀儡。 “需要‘连接’,需要‘引导’,需要…一个‘核心’。”苏晴低声说,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山神庙方向,望向菜园,“念念能听到花的声音,花花似乎能和镜子‘交流’…奇花,还有那面镜子,它们能成为这个‘核心’或‘桥梁’吗” 没有人能回答。奇花的态度暧昧不明,镜子更是深不可测。 就在三人陷入沉思时,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用星空蓝的眼睛望着菜园方向的念念,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念念”苏晴立刻走到她身边。 “镜子…开了一扇小窗。”念念指着菜园,声音里带着孩童式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三人凝目望去。只见那面黑色冰镜,在一天一夜的平静后,镜面正中心,大约巴掌大的区域,颜色似乎变得…浅了一些。不再是纯粹吸收一切的墨黑,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暗灰色的质感,像蒙了一层极薄的纱。透过这层“纱”,镜中倒悬的星湖景象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点,能隐约看到湖面下那些星辰倒影的疏密变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在湖面下极深极深的地方,那个巨大阴影的轮廓…似乎真的比昨天清晰了一丝丝。不是大小变化,而是边缘的“分辨率”提高了,能勉强分辨出那并非一个简单的团块,而似乎有着某种…复杂、层叠、非对称的拓扑结构,看久了依旧让人头晕目眩,心生恐惧。 而在这“窗口”的边缘,那些昨天一闪而逝的、暗金色的、如同金属锈蚀的纹路,此刻正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生长蔓延。纹路的走向并非随机,而是隐隐构成了某种极其复杂的、带着分形美学和冰冷逻辑感的回路图案。这图案,竟与天空那黑色框架内部、某些闪烁的符文结构,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镜像般的相似性! “它在…学习”墨心倒吸一口凉气,“学习被它吸收的‘概念墨水’中蕴含的规则结构然后…用在自己身上” “还是说,”林凡脸色难看,“它和墨水背后的‘净世派’,在规则层面,本就同源只是表现形式不同” 这个猜测更加可怕。如果镜子与净世派的武器同源,那它吸收墨水,就不是“克制”,而是“进食”或“补充”。它倒映的湖中阴影,会不会是某个比净世派更古老、更根源的、追求“定义”与“秩序”的存在而它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偶然,还是某个更宏大计划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私塾后堂。 周小凡没有像其他镇民那样继续无意义的“混乱”动作。他把自己关在更安静的里间,面前摊着十几张粗纸,上面用炭笔涂满了各种扭曲的线条、奇怪的符号、以及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混合了文字和图画的“思考轨迹”。 他手背的泪印,灼热感已经减弱到几乎消失,但一种新的、奇异的“连接感”却隐隐浮现。当他静下心来,试图回忆那些杂乱的知识碎片时,不再有大量无用的信息喷涌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低语。那不是黑雨那种充满恶意的、强制性的低语,而更像是知识碎片本身,在与他残存的个人意识进行着某种艰涩的、尝试性的“沟通”。 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段关于“能量流动的拓扑优化”的碎片上时,那“低语”就会变得清晰一些,在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幅动态的、关于能量如何在复杂结构中高效流转的、充满冰冷美感的画面。但同时,一种强烈的冲动也随之而来——想要按照那些画面的指引,去“优化”眼前的一切:优化纸张的纤维排列,优化炭笔的分子结构,甚至优化他自己思考的神经回路。 这是“知识虫”的进化。它们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混乱地呈现信息,而是开始尝试主动引导宿主,将宿主和宿主周围的环境,向着它们所代表的、更“高效”、“更有序”、“更符合某种内在逻辑”的方向去“改造”。 周小凡强忍着这种冲动,努力保持一丝清明。他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方向——尝试回想自己第一次成功引导知识碎片、画出不完整“静心纹”时的感觉。那是一种温暖的、坚定的、充满“守护”意志的感觉。他将这种感觉,在脑海中反复“描绘”、“强化”。 渐渐地,那关于“优化”的冰冷低语减弱了。但另一种“低语”却浮现出来——来自一段关于“信息结构的韧性”的碎片。这一次,没有强制的引导,而更像是一种展示和询问。碎片在他意识中展开几种不同的、可以增加信息结构抵抗外界干扰的“模型”,然后…似乎是在等待他的选择和补充。 周小凡心中一震。他尝试着,不选择其中任何一种现成模型,而是将自己刚刚强化的、“守护”的意志,与这些模型中关于“包容多样性”、“允许冗余和错误”的某些要素相结合,在脑海中构想出一种全新的、粗糙的、不完美的、但似乎更“有弹性”的结构。 脑海中的知识碎片“沉默”了片刻,随即,一种微弱但清晰的…赞许或者说感兴趣的波动传来。紧接着,一段更深入的、关于如何“培养”和“强化”这种弹性结构的信息,流淌进他的意识。这次,没有强制引导,只有知识的分享。 周小凡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他明白了。 “泪印”带来的知识碎片,或者说“知识虫”,并非纯粹的恶意程序或失控武器。它们更像是…带有特定倾向和逻辑模板的、活的‘种子’。当宿主完全被动、恐惧、混乱时,它们会按照自身模板,试图强制“改造”宿主和环境,走向它们代表的、冰冷的“有序”。但如果宿主能保持强烈的自我意志,并能提出与碎片内核逻辑不冲突、甚至能拓展其可能性的新‘应用方向’,碎片就可能从“控制者”转变为某种意义上的…可引导、可对话、甚至可‘合作’的‘工具’或‘知识库’! 关键在于意志,以及提出新问题的能力。 净世派想要用“定义”覆盖一切,本质是强加一种终极的、封闭的“有序”。而他们这些韭香镇的人,如果能用自己“活着”的意志,去引导、重塑这些源自“造物主”的、本就蕴含无穷可能的知识碎片,或许真的能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活的有序”与“包容的差异”的道路。 但这太艰难,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就会被知识反噬,失去自我。 就在这时,私塾天井里再次传来小莲的惊呼,但这一次,惊呼中除了恐惧,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奇。 周小凡冲出去。只见小莲举着左手,昨天那截水晶化的食指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但此刻,在她食指指尖上方约一寸的空中,悬浮着一颗米粒大小的、不断变换着柔和色彩的、由光线构成的多面体。多面体缓缓旋转,每一个面上都流淌着细微的、难以辨认的符号,散发出一种稳定、宁静、与周围躁动不安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场”。 “我、我刚才就是觉得心里很乱,很怕,就想…就想昨天先生握着我的手,让我想泥小狗的感觉…”小莲结结巴巴地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颗光之多面体,“然后脑子里就…就冒出来这个…这个东西的做法。它…它能让旁边不那么吵…” 周小凡走过去,仔细感受。果然,以那颗小多面体为中心,大约半径三尺的范围内,那种无处不在的、来自凝固黑雨框架的压抑感,以及镇子里弥漫的集体性躁动不安,似乎被稀释、缓和了那么一点点。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 这个孩子,在恐惧中,凭借着对“安宁”的渴望,加上昨天被他成功引导的经历,竟然无意识中也与脑中的知识碎片达成了某种初步的、良性的互动,创造出了一个微型的、带有“宁静”和“稳定”倾向的…信息奇点 周小凡看着小莲指尖那旋转的光之多面体,又看看自己涂满混乱符号的纸张,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疯狂生长。 也许,他们不需要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核心”。也许,他们可以拥有无数个微小的、脆弱的、但遍布各处的、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意志引导知识碎片形成的…分布式节点。这些节点性质各异,有的带来宁静,有的增强韧性,有的激发勇气,有的包容错误…它们彼此独立,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共同的信念,比如脚下的土地,比如…那朵花那面镜子)产生微弱的共鸣和连接。 用无数个充满“人性”和“意外”的、活的小小“有序”,去对抗那个试图笼罩一切的、死的、巨大的“有序”。 这个想法能否实现,如何实现,他完全不知道。但这是黑暗中,他看到的另一缕微光。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那幅凝固的黑色框架,看到了框架深处可能正在“分析”和“上传”的高维接口,也看到了菜园里,那面正在悄然“开窗”、“学习”的黑色镜子,和镜中那片倒悬的、沉睡的湖。 就在这时,那面镜子中心,刚刚变得“透明”一些的“窗口”区域,光线似乎闪烁了一下。 不是反射外界的光,而是镜中湖面之下,那巨大阴影的轮廓边缘,某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那光芒不是任何已知的颜色,转瞬即逝,像是沉睡者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在无意识的梦境中,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直笼罩在菜园上空、对镜子保持高度戒备的金色奇花,其银白的漩涡,猛地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警惕。 而是某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又不可能”之物的…剧烈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