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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几乎是滚进院子里的。 月光下,张玄远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人是张志和。 西河坊的管事,一向自诩沉稳,此刻却衣衫不整,发髻都散了半边,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惨白。 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台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追了一路。 “主……主事!”张志和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扑到张玄远身前,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那封信的边角都被汗水浸湿了,捏在他手里,皱成了一团。 张玄远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越过张志和的肩膀,扫向院门外那条幽深的小径。 夜色浓重,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 可那股被人窥伺的感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后颈上。 他收回目光,这才缓缓伸出手,从张志和颤抖的指间抽过那封信。 信封是上好的符纸,入手微凉,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灵力烙印的、模糊的家族徽记,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死气。 “怎么回事慢慢说。”张玄远的声音很平稳,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张志和那片惊涛骇浪的心湖里,总算让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了些许。 “回……回主事,”张志和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嘶哑,“我从坊市回来,走到黑风口,路上……路上突然就” 多了个人。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张玄远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就像……就像从影子里钻出来的一样,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张志和脸上血色褪尽,回忆起那一幕,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以为是劫道的,可他什么都没干,就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张志和说不上来,只觉得被看上一眼,浑身的灵力都像是要冻住了一样,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筑基修士。 而且至少是筑基中期。 张玄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指名道姓,说天台峰的张玄远主事。”张志和终于把话说顺了,“他说,他会在老地方等我的回信。” 说完,张志和就低下头,再也不敢吱声,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 家族崛起,主事威严日重,他今天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经是大大的失仪。 张玄远没理会他的惶恐。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瘦硬,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日午时,天台峰顶,望月崖。欲寻先父旧事,盼君一见。” 落款,一个孤零零的“杨”字。 先父旧事 张玄远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当年家族语焉不详,只说是外出游历时遭遇意外。 可他穿越归来,早就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尤其是那本《黄庭道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个姓杨的筑基修士,是谁是父亲当年的仇家,还是朋友 若是仇家,为何敢单枪匹马闯到九桦山地界,还指明要在张家的老巢天台峰见面 这不合常理,除非他有恃无恐。 若是朋友……一个筑基修士,为何要用这种近乎胁迫的方式,通过一个练气管事来送信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碰撞。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试探。 对方在试探张家的反应,也在试探他张玄远的胆色。 这个人,或许和自己一样,对当年的事一知半解,他需要一个答案,也需要一个合作者,或者说……一个同样被蒙在鼓里的探路石。 把见面地点定在天台峰,看似嚣张,实则是将主动权交到了自己手里。 来,还是不来,对方在赌。 张玄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你想赌那就陪你玩玩。 他站起身,背靠着祠堂冰冷的门柱,对已经快把头埋进地里的张志和说:“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转身推开祠堂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张玄远重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就这一个字,笔锋锐利,杀气腾腾,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人的骨头上。 “把这个,拿去给他。”张玄远将信纸递给张志和,语气不容置疑,“就说,张家在望月崖备好了茶,恭候大驾。” 张志和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入手滚烫。 他看着张玄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的恐惧莫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比来时稳健了许多。 夜风更冷了。 黑风口下,一道黑影静静地立在路边的枯树下,与阴影融为一体。 当张志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小径尽头时,黑影动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往前踏了一步,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张志和面前。 张志和这次有了准备,虽然心脏还是猛地一跳,但总算没有腿软。 他学着张玄远的沉稳,从怀里取出那封回信,双手奉上。 黑影接过信,展开。 月光下,那个朱红色的“来”字,像一滴血,刺眼无比。 黑影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这一个字里蕴含的磅礴自信和毫不掩饰的强势。 这不是一个平等的邀约,而是一个上位者居高临下的通牒。 天台峰,张家的核心。 那里有二阶上品护山大阵,有张家所有的筑基长老,甚至可能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青禅仙子。 自己一个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父亲的灵位至今还蒙着尘,当年的真相被重重迷雾掩盖。 他查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了这个同样在追查此事的张家后辈身上。 值得用命去赌一次吗 黑影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天台峰。 山顶之上,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良久,他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飞灰。 “告诉张主事,杨某明日,准时赴约。” 冰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消散,黑影一晃,再次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张志和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玄远没有回自己的洞府。 他依旧站在祠堂外的台阶上,望着张志和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局,他接了。 但怎么接,里面的门道就多了。 他需要人手,需要布置,需要将一切不可控的因素,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转身,目光投向后山的方向。 有些事,必须提前和孟川叔公他们通个气。还有青禅那边…… 他正思忖着该先去找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另一条小径传来,不疾不徐,节奏分明。 张玄远眉头一挑,停下脚步。这脚步声他很熟悉。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高大敦厚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正是负责家族对外联络的杨金鹏。 他看见张玄远,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主事深夜还未安歇” 张玄远点了点头,看着他,心里忽然一动:“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