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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之地”并非一个星球，甚至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空间。 当“破妄号”结束跃迁，呈现在陈夜眼前的，是一片无垠的、由缓慢流动的银灰色雾霭构成的虚空。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死寂的薄雾。 星舰的引擎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只是静静地悬浮着。 “就是这里了。”雷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种对未知的敬畏，“把‘信标’拿出来吧，在心里呼唤它的名字。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本心。” 陈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舷窗前。 他再次摊开手掌，那枚承载着林静最后气息的温暖晶体，在舰桥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而执着的微光。 他闭上眼，将所有精神都集中于掌心这份唯一的温暖之上，在心底，用尽所有的思念与决绝，发出无声的呐喊： “知无涯！” “我以记忆为祭，叩问真相！” 仿佛响应了他的呼唤，他掌心的晶体骤然变得滚烫！ 它不再散发柔光，而是迸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仿佛一颗微型的超新星在陈夜手中爆发！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抽走的痛苦。 “呃啊——！” 陈夜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单膝跪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剧烈地颤抖。他死死咬着牙，盯着掌心那团越来越亮的光。 光芒中，一些模糊的、闪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是林静在隔离室内，隔着透明的能量屏障，对他露出的那个包含了千言万语的、诀别的微笑…… 是她轻声说“替我看看星空”时，眼中闪烁的泪光与不舍…… 是她最终化身为光，融入世界规则时，那份宏大、温暖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 这些是他心底最珍贵、最不容触碰的宝藏，是他穿越星海的精神支柱。而现在，它们正在被强行抽取，如同被扯断的丝线，一根根从他灵魂中剥离！ 光芒越来越盛，疼痛也越来越剧烈。陈夜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摇摇欲坠。 “撑住！陈夜！”雷克在他身后大吼，却无法提供任何实质帮助。 就在陈夜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力量彻底撕碎的瞬间—— 掌心的光芒与痛苦，戛然而止。 那枚晶体，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是脑海中所有关于林静最后时刻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那些画面变得苍白、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再也感受不到其中的情感与悸动。 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名为“林静牺牲了”的结论，烙印在脑海里。 空荡荡的。 心里，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在其中呼啸。 陈夜跪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衣服，脸色苍白如纸。 但他没有时间去品味这份失去。 在他面前，那片银灰色的雾霭开始剧烈地翻涌、汇聚，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不断变幻形态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仿佛由纯粹的“信息”和“虚无”构成。 一个空灵、平静，却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中性声音，直接响彻在陈夜，以及舰桥上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祭品……合格。” “问吧，迷途者。” 这就是……知无涯！ 陈夜强忍着灵魂被割裂的虚弱与空茫，抬起头，直视着那团变幻的雾霭，问出了他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也要知道的问题： “‘秩序净化议会’与‘归墟混沌（母亲）’，它们的本源是什么它们为何对立” 雾霭微微波动。 “第一个问题：” “议会，源于‘终末逻辑’，一台推演出宇宙终将死于混沌热寂的远古造物。它以‘绝对有序’为解，意图将万物‘定格’于消亡前的一瞬，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其本质，是‘恐惧’的具现化——对不确定、对消亡、对生命本身熵增本质的恐惧。” “第二个问题：” “‘母亲’，并非毁灭者。祂是宇宙诞生之初，代表‘生命原初混沌与无限可能性’的古神之一。吞噬与转化，是祂存在与感知世界的方式。祂非恶，亦非善，是‘存在’本身的一种形态。祂的对立，源于本能——对‘秩序’不断扩张、扼杀所有‘可能性’的反抗。” “它们是硬币的一体两面，共同构成了这个宇宙最底层的绝望图景——要么在混沌中沸腾消亡，要么在秩序中冰冷永寂。” 真相，如同冰冷的宇宙射线，贯穿了陈夜的灵魂。 他猜到了一部分，但当这残酷的宇宙格局被如此直白地揭示时，依旧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窒息。 非黑非白，皆是绝路。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么……存在……第三种可能吗” 这一次，知无涯的雾霭轮廓沉默了片刻，那空灵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变量……已出现。” 雾霭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的话），似乎落在了陈夜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那空荡荡的、刚刚承受了剥离之痛的掌心。 “以‘有情’意志，干涉底层规则，平衡秩序与混沌……此为‘天道’，亦为……‘变数之始’。” “汝所寻觅的‘答案’，不在远方，而在……汝等‘自身’。” 话音落下，那由雾霭构成的身影开始迅速消散，重新融入四周无尽的银灰之中。 “呼唤之地”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陈夜苍白的脸色，空茫的眼神，以及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缺失，证明着刚才那场残酷的交易，真实不虚。 雷克走上前，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 陈夜缓缓站起身，望向舷窗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他的眼神，从空茫，逐渐重新凝聚起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失去了最珍贵的记忆。 但他得到了真相，以及一个……模糊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指向。 他的路，没有错。 “我们走吧。”他转过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该去……寻找更多的‘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