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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苏家小院的灯就亮了。正月十八宜嫁娶，是苏念棠出嫁的正日子。她几乎一夜没合眼，听着窗外公鸡一遍遍打鸣，看着窗纸从漆黑晕成浅灰，心也跟着一点点悬了起来。 周秀英和大嫂李素云早早进了屋，开始帮她梳妆。那身红艳艳的灯芯绒嫁衣被郑重地披在她身上，鲜亮的红色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满是待嫁的娇羞。周秀英拿起陆劲洲送的黄杨木梳子，指尖轻轻拢过女儿的长发，一边梳一边含着泪念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李素云在旁搭手，灵巧地将她的头发盘成已婚妇女的发髻——这发髻一挽，就意味着她要告别姑娘身份了。最后，周秀英拿出个红纸浸过的熟鸡蛋，在她脸上轻轻滚了滚，嘴里念叨着“滚走晦气，迎来福气”。 苏念棠对着铜镜看了一眼，镜中红妆的姑娘既熟悉又陌生，她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要嫁给陆劲洲的样子。 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本家亲戚、相熟的邻居都来帮忙送嫁，女人们挤在苏念棠屋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夸：“哎呦！这模样，跟年画里的仙女似的！”“这嫁衣真鲜亮，念棠丫头真是好福气！”“劲洲有眼光，娶了咱们村最水灵的姑娘！” 苏念棠被夸得脸颊绯红，手指无意识绞着手里的红手帕，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既盼着见到陆劲洲，又对即将离开娘家的离别慌慌的。堂屋里，苏铁柱穿了件半新的中山装，招呼着来贺喜的男客，脸上笑着，眼神却总往女儿房门飘，藏着掩不住的不舍。苏建国兄弟俩忙前忙后，一会儿搬嫁妆，一会儿贴喜字，脸上是又替妹妹高兴、又舍不得的复杂神情。 突然，院外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混着孩子们的欢呼：“新姑爷来了！新姑爷来了！”屋里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院门口。 只见陆劲洲骑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车把上系着大红绸花，稳稳停在院门口。他今天穿了身崭新的蓝色的卡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小红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平日里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透着喜气，连耳根都带着点紧张的红。 他身后跟着几个迎亲的小伙，还有那辆装着“三转一响”的驴车——驴车上也披了红绸，挂了彩纸，看着格外喜庆。按习俗，迎亲要过“堵门关”，苏建军带头拦在门口，笑着起哄：“劲洲哥！想接我妹，先给大伙发喜糖！” 陆劲洲不擅长这种热闹场面，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水果糖，分给堵门的人和围观的孩子。拿到糖和红包，人群才笑嘻嘻地让开一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堂屋，目光第一时间就锁住了里屋门口那个红妆身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苏念棠看着他挺拔精神的样子，心跳得飞快；陆劲洲望着她娇艳明媚的模样，眼底的惊艳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竟忘了下一步动作。 “傻小子！快给岳父岳母敬茶啊！”旁边的长辈笑着提醒。陆劲洲这才回过神，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水，恭恭敬敬地送到苏铁柱和周秀英面前：“爹，娘，请喝茶。” 这声“爹、娘”一出口，苏铁柱夫妇的眼圈瞬间红了。周秀英接过茶喝了一口，哽咽着叮嘱：“劲洲，以后……好好待棠棠。”“我会的。”陆劲洲的声音郑重得像誓言。 吉时一到，该出门了。按规矩，新娘脚不能沾娘家土，要由兄弟背出去。苏建国蹲下身，稳稳地背起苏念棠。伏在大哥背上，看着母亲偷偷抹泪、父亲强装镇定的样子，苏念棠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苏建国的肩头。“妹，别哭，大喜的日子。”苏建国哑着嗓子安慰，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他把苏念棠背到院门口，小心地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陆劲洲早已扶稳车把，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坐稳。”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红色碎屑漫天飞舞。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陆劲洲蹬动了自行车。苏念棠坐在后座，一手扶着车座，一手抓紧垫子（陆劲洲特意加的），回头望去——家人和亲友都站在院门口挥手，身影渐渐变小。她用力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自行车驶出村子，把喧闹抛在身后。初春的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苏念棠看着前方陆劲洲宽阔的背脊，感受着自行车平稳的节奏，心里的慌乱和不舍慢慢被安稳取代。他骑得不快，每一下蹬踏都很稳，仿佛载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路上很静，只有车轮碾过土路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陆劲洲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带着点紧张：“冷不冷”苏念棠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轻声说：“不冷。” 又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更低，却无比清晰：“以后，有我。” 简单四个字，像暖流淌遍全身。苏念棠轻轻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小声却坚定地回应：“嗯。” 阳光破开云层，洒在乡间土路上，也洒在这对新人身上。车前是通往新家的路，车后是远去的少女时光。苏念棠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会和这个沉默可靠的男人紧紧相连，一起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自行车稳稳向前，载着红妆新娘，载着一生承诺，驶向春天的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