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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日子在学习与考核的紧凑节奏里悄然流逝。苏念棠渐渐适应了集体宿舍的作息，和同屋姑娘们也熟络起来——她们带着各地的口音与故事，每当熄灯后的卧谈会开启，总会悄悄分享家乡趣事与未来憧憬。苏念棠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倾听者，偶尔提起红星大队的“科学试验田”与夜校，总能引来一片惊叹，这份认可，悄悄冲淡了她心底的思乡愁绪。 这天下午的实践模拟考核格外重要，地点设在学校那间兼做卫生室的简陋房间里。考核内容是为“模拟病患”做初步诊断与处理，学员们轮流上前，面对老师扮演的、诉说各类“症状”的“病人”，整个教室气氛紧绷，每个人都攥着劲。 轮到苏念棠时，她面前的“病人”主诉持续低烧、乏力、食欲不振，还伴着轻微咳嗽。她循着赤脚医生手册里的步骤，仔细询问病程，模拟测了体温，查看“病人”舌苔（老师配合伸出舌头），又假装听过呼吸音，随后谨慎给出判断：“初步判断是身体虚弱、外感风寒，邪气未清。建议多休息、喝温水，可用生姜红糖煮水发散风寒；若咳嗽加重，可考虑用甘草片或川贝母……” 回答中规中矩，完全符合当时基层医疗的常规操作。主考老师点头示意她退下，苏念棠刚松了口气，旁边一位始终沉默观察、面容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却突然开口：“苏念棠同学，我听说你在农村做过赤脚医生，处理过不少实际情况。”女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如锋，“那我问你，假设现在在缺医少药的农村，没有甘草片、没有川贝母，连红糖生姜都紧缺，面对这种低烧体虚的病人，你有什么‘土办法’要知道，很多贫下中农同志，就是被这些小病拖成了大病！”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苏念棠身上——这早已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在考真正的应变能力，考对民间智慧的掌握程度。 苏念棠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却立刻稳住心神。这位老师的问题虽尖锐，却戳中了那个年代农村医疗的真实困境，她必须拿出真东西来。深吸一口气，她抬眼望去，目光清亮又沉稳：“报告老师，若条件实在有限，可根据实际情况用替代方法。” 稍作停顿组织语言，她继续说道：“比如附近有野生金银花或蒲公英，可摘些花朵或带根全草，洗净煎水喝——这两种草药能清热解毒、疏散风热，对低烧和咽喉不适有效果。要是连这个也找不到，就用物理降温：拿温水浸湿毛巾，擦病人的额头、腋窝、手心脚心，帮助散热。” 说着，她留意到女老师没有打断，便又补充：“更关键的是，得让病人绝对卧床休息，节省体力。饮食上尽量找易消化的流食，哪怕只是米汤，也能补水分和一点能量，维持身体基本需求。同时要密切观察病情，一旦出现高烧不退或呼吸急促等加重迹象，必须想办法立刻送公社卫生院或县医院，绝不能耽搁。” 声音不大，却条理分明——既有草药知识，又有物理护理方法，还强调了重症转诊意识，既“土”得贴合农村实际，又守住了基本医疗原则，连病人的营养需求都考虑到了。 提问的女老师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讶异与赞赏。她没想到这个农村来的姑娘，思维竟这么灵活周全：懂草药，知物理降温，还清楚转诊的重要性，这在当时的赤脚医生里，算是难得的素质。 “嗯。”女老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回应，没再追问，只是拿起笔在考核表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苏念棠心里七上八下回到座位，旁边的姑娘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接下来的考核她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全部结束宣布解散，才长长舒了口气。 夜里，她又趴在窗台，就着走廊灯光给陆劲洲写信，这次笔尖格外轻快：“……今天考核遇到个难题，老师问没药的时候该怎么办……我就把咱们在田埂上常见的金银花、蒲公英说了，还讲了用温水擦身子降温、喝米汤的办法……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当时脑子一热全倒出来了。那位老师看着特别严格……不过劲洲，我突然觉得，在村里当赤脚医生的那些经验，真的很有用。那些不起眼的‘土方子’，关键时候能顶大用呢……” 写着写着，嘴角不自觉弯起来。白天的紧张早已散去，只剩与远方之人分享经历的甜蜜，还有一点点小自豪。她仿佛能看到陆劲洲读信时，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会露出为她骄傲的笑意。 几天后，实践考核成绩张榜公布。苏念棠的名字赫然排在前列，评语里特别提到“思路灵活，结合实际，具备良好的基层医疗应变潜质”——这无疑是对她那天“超纲”回答的肯定。 同屋姑娘们都为她高兴，周为民也过来道贺，眼神里似乎多了些别的意味。苏念棠只是礼貌道谢，心却早已飞回红星大队。她清楚，这份肯定不仅来自穿越带来的现代常识，更来自在红星大队实打实的历练，来自陆劲洲无声的支持，来自那片土地教给她的智慧与底气。 她忽然格外想念夜校里那些质朴的面孔，想念他们学会用肥皂洗手时的新奇，想念他们看到玉米增产后的雀跃。省城的学习打开了眼界，却也让她更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 摸了摸口袋里那颗从家里带来、舍不得吃的水果硬糖，糖纸窸窣作响。省城的挑战还在继续，但她心里更踏实、更坚定了——她不仅要在这里学好知识，将来还要带着这些知识，回到那片需要她的土地去。而她知道，无论飞多远，总有一个沉默坚实的港湾在等她。下次写信，一定要问问，她走前悄悄扦插的那几棵草莓苗，活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