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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的清晨,磨坊外的老槐树上贴了张红纸告示,是会计老周用毛笔写的:“豆腐干生产小组扩招组员,要求手脚麻利、做事认真,能长期固定上工。”字迹工整,墨色鲜亮,刚贴出来就围了不少人看。 李婶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告示旁,面前摊着报名册,手里攥着支铅笔。来打听的人多,真要落笔报名时却犯了犹豫——长期固定上工,意味着农忙时不能下地挣工分,农闲时也没法自家忙活,得把心思全放在豆腐干上。 “一天能记多少工分啊”一个扎着蓝布头巾的年轻媳妇凑过来,手指轻轻划着报名册的纸边。 “按实际工作量算,不搞平均主义。”李婶放下铅笔,解释得明明白白,“选豆、泡豆、磨豆、熏制、包装,各道工序工分不一样。平均下来,一天能有八个工分,跟壮劳力下地挣得差不多。” 八个工分在农闲时节格外有吸引力。年轻媳妇咬了咬唇,终于在报名册上写下“王秀兰”三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把名字描得更清楚些。 一上午下来,报名册上记了六个名字。李婶挑得仔细,既要上手试试对方的手艺,还要问问平时的口碑。王大娘在旁边帮着把关,看见个熟悉的名字就摇摇头:“这个不行,去年编筐偷工减料,被队里说过好几次。”看见另一个名字又点头:“这个能行,张二家的,做事踏实,洗豆子能把杂质捡得干干净净。” 最后定了四个新人,加上原来的五个人,生产小组扩到九人。苏念棠把大家召集到磨坊,开了个简短的分工会:“从今天起,咱们每月要完成五百斤豆腐干的任务。质量不仅不能降,标准还得往高提。每道工序都专人负责,责任到人,出了问题能找到源头。” 她当场宣布分工:李婶总揽全局,同时盯着选豆环节;福山爷爷专管熏制,温度、时间都听他的;王大娘负责包装,油纸裁剪、标签粘贴都由她把关;四个新人分到各环节当助手,先学后做。每人还发了个小本子,要求每天记录工作量、遇到的问题,晚上汇总。 “还有这个。”苏念棠从布包里拿出几张标签样本,是印着“红星豆腐干”的小纸片,红色字体,虽然朴素却很醒目,“每包豆腐干都要贴这个标签,必须贴正、贴牢,不能歪歪扭扭的。这是食品厂的要求,也是咱们红星大队的脸面。” 大家传着看标签,指尖摸着纸面的油墨,脸上都多了几分郑重——这不仅是个简单的纸片,更是国营厂的认可,是沉甸甸的责任。 另一边,陆劲洲在维修点收拾去食品厂的行李。技术指导第一期要十天,得住在厂里。他翻出个旧帆布包,往里装东西:两件换洗衣服,一块肥皂、一条毛巾,几本翻得卷边的技术手册,还有那个缩小版的风车模型——厂里特意让他带去当参考。 铁柱和大牛在旁边搭手,两人脸上都带着舍不得的神色。“陆哥,这一去就是十天,咱们磨坊的风车要是出了问题,找谁修啊”铁柱挠挠头,语气里满是依赖。 “又不是不回来了。”陆劲洲把手册放进包,语气平静,“我不在的时候,风车维护就交给你们俩。每周检查一次螺栓,给转动部位上油,运行数据记在本子上,等我回来要看。” “放心吧!”铁柱拍着胸脯保证,“就算熬夜守着,也保证风车不出问题!” 大牛比铁柱细心,盯着帆布包看了半天:“陆哥,厂里吃饭合口味不要不要带点干粮我家还有两斤炒面,装起来方便。” “厂里管饭,不用带。”陆劲洲拉上背包拉链,顿了顿又补充,“就是不知道口味咋样,说不定偏淡。” 正说着,苏念棠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她昨晚连夜准备的:一小罐自制的辣酱,玻璃瓶口封得严实;一瓶腌萝卜干,脆生生的能下饭;还有三双新缝的布鞋垫,针脚细密,垫着厚实——去食品厂要在厂区里来回走,厚实的鞋垫能省些脚力。 “这些你带上。”她把布包递过去,声音放得轻些,“辣酱拌米饭、拌面条都能吃,萝卜干喝粥的时候就着,垫鞋垫也别忘了换。” 陆劲洲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玻璃瓶,没说什么,眼里的冷硬却悄悄软了几分。铁柱和大牛见状,识趣地找了个“去看看风车油够不够”的借口,溜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明天一早走”苏念棠看着帆布包,又想起什么,“要不要再带件厚外套厂里宿舍说不定比家里冷。” “不用,厂里有暖气。”陆劲洲摇摇头,“明天早上七点,食品厂的拖拉机来接,小刘说路上要走两个小时。这十天……家里的事,还有生产小组,就多费心了。” “我知道,你放心。”苏念棠点点头,又叮嘱,“你在厂里也别光顾着干活,按时吃饭,晚上别熬太晚。要是有啥不方便的,就托小刘捎信回来。” 都是平常的嘱咐,可在要分别的时刻,却格外暖人心。两人又聊了会儿生产上的细节,陆劲洲把熏制温度的把控、磨豆时的注意事项,又跟她仔细说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傍晚回家,苏念棠做了顿像样的晚饭。白菜炖豆腐里加了几片五花肉——是上次用展销会补贴省下来的肉票买的,平时舍不得吃;还烙了葱花饼,面团里和了油,烙得金黄油亮,一掀开锅盖,葱花的香味满屋子飘。 陆劲洲吃得很香,却比平时话少,只是偶尔夹一筷子菜,把苏念棠碗里的肉往她那边推推。吃完饭,他没像往常那样去看图纸,而是主动收拾碗筷,洗碗布把碗碟擦得干干净净,连灶台都擦了两遍。苏念棠坐在桌边看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 夜里,两人都没早睡。陆劲洲坐在灯下,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图纸,把关键数据用红笔标出来;苏念棠坐在旁边,把他的换洗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又在帆布包的夹层里缝了个小口袋,装进去十块钱和五斤粮票——出门在外,身上总得有点应急的钱和粮票,万一用得上呢。 “不用带这么多。”陆劲洲瞥见,伸手想把钱拿出来,“厂里管吃管住,用不上这么多钱。” “带着,以防万一。”苏念棠按住他的手,语气很坚持,“万一想买点什么,或者有别的事,身上有钱心里踏实。” 陆劲洲没再推辞,低头继续看图纸。过了会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木盒,递到苏念棠面前:“这个你收着。” 苏念棠打开木盒,里面是块女士手表,银色的表壳有点旧,表盘却擦得锃亮,指针还在轻轻转着。“这是……哪来的”她惊讶地抬头。 “跟农机站的老陈换的。”陆劲洲说得轻描淡写,“他战友在县城钟表店,有块旧表想处理,我用那把旧军刀换的。” 苏念棠知道那把军刀——是陆劲洲退伍时部队发的,刀鞘都磨出了包浆,他平时宝贝得很,从不轻易给人看。她眼眶有点发热,声音也软了:“那把刀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拿去换了……” “表你更需要。”陆劲洲拿起手表,拉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卫生所出诊要记时间,生产小组记工分也需要看时间,有块表方便。” 表带有点松,他低头调整表扣,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腕,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苏念棠看着他的侧脸,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平时冷硬的线条衬得格外柔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酸。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踏实。天还没亮透,苏念棠就起身生火做饭,煮了小米粥,又热了昨晚剩下的葱花饼。陆劲洲也早早起来,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图纸、手册、模型都没落下。 清晨五点半,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食品厂的车到了。来接的是小刘,他裹着件厚棉袄,跳下车就朝院子里喊:“陆师傅,准备好了没咱们早点走,路上不赶,还能在厂里吃早饭!” 陆劲洲点点头,把帆布包和装模型的木盒搬上拖拉机。转身时,苏念棠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早饭,路上饿了就吃,还温着。” 里面是两个葱花饼,还带着余温。陆劲洲接过油纸包,指尖捏了捏,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走了”,声音比平时低些。 “嗯,注意安全。”苏念棠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爬上拖拉机,衣角被风吹得轻轻飘。 拖拉机发动起来,卷起地上的碎雪,在晨雾里慢慢走远。苏念棠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拖拉机的影子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回屋。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连风车转动的声音都好像远了些,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她收拾了碗筷,洗了锅,然后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秒针“嗒嗒”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这是她在这个时代拥有的第一块手表,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换来的。 陆劲洲走后的第一天,生产小组就遇到了麻烦。新来的王秀兰在熏制环节没掌握好火候,为了赶进度,把松针加得太急,一炉豆腐干边缘烤得发焦,颜色也深了些,明显不符合标准。 李婶气得把手里的簸箕往地上一放:“跟你说了多少次!小火慢熏!要的是均匀的烟,不是大火快烤!你这么急,是想把这炉豆腐干全糟蹋了” 王秀兰红着眼圈,手指绞着衣角:“我就是想快点做完,不耽误下一道工序……” “快有什么用质量不行,食品厂不收,最后还不是得咱们自己承担损失”李婶很少这么严厉,声音都有些发颤,“这炉豆腐干不能出厂,咱们分着带回家吃,损失从你今天的工分里扣半天,你服不服” 这是苏念棠早就定好的规矩:人为造成的损失,责任人要按比例承担。王秀兰虽然心疼工分,却也知道自己错了,低着头点了点头:“我服,下次肯定注意。” 这件事给所有人都敲了警钟。晚上开会时,苏念棠把焦掉的豆腐干摆在桌上,让大家传着看:“五百斤的任务是重,但再重也不能丢了质量。质量是咱们的生命线,谁碰了这条线,就是砸大家的饭碗。” 她当场调整了安排:新人先跟老组员学三天,从选豆、泡豆这些基础活干起,考核合格了才能上关键岗位;熏制环节由福山爷爷全权负责,每炉豆腐干下锅前、出锅后,都要他检查签字,少一步都不行。 三天后,王秀兰重新考核熏制环节。这次她格外小心,眼睛盯着温度计,松针一次只添一小把,保持着淡淡的青烟。出锅时,豆腐干泛着均匀的金黄色,松木香也正合适。福山爷爷拿起一块闻了闻,又用手捏了捏,终于点了头:“这回行了,记住这个火候,以后就按这个来。” 生产渐渐步入正轨。每天清晨,李婶带着人在院子里选豆、泡豆,簸箕声、水声此起彼伏;上午磨豆、煮浆、点豆腐,蒸汽裹着豆香飘出老远;下午压型、晾干,竹帘上的豆腐块摆得整整齐齐;晚上熏制,福山爷爷带着人轮班守夜,确保温度稳定。九个人分成三班,每班八小时,生产从没断过。 苏念棠每天都要去磨坊两三趟,检查各环节的情况,把产量、质量、遇到的问题,都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那本子上的字迹越来越密,不仅是给食品厂看的报表,更是红星大队生产的第一份档案。 陆劲洲走后的第五天,他的第一封信托小刘捎了回来。信纸是食品厂的稿纸,字写得很工整,却很简短:“厂里安排住职工宿舍,四人一间,有暖气。技术指导已开始,先熟悉厂里的设备,比预想的复杂些。食堂饭菜还行,早晚粥,中午有菜,勿念。” 信封里还夹着个小纸包,里面是四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奶白色糖块。苏念棠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奶香味。她坐在桌前,拿起笔给陆劲洲回信,把家里的事一一写进去:生产小组已经步入正轨,新人都上手了,每天能稳定产出二十斤豆腐干;铁柱和大牛把风车维护得很好,没出一点问题;王大娘还研究出了新的编织花样,准备下次交流班教给大家…… 写到底页,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半天,又添了一句:“你给的手表走时很准,卫生所出诊、记工分都用得上。你在厂里也要注意休息,别总熬到半夜。” 信写好后,她托第二天去县城买油纸的社员捎去。从那以后,书信成了两人最主要的联系。陆劲洲的信依旧简短,却会在信里夹点小东西:有时是几块饼干,有时是一小包茉莉花茶,偶尔还会有张县城的小画片;苏念棠的回信则详细得多,家里的变化、生产的进展、社员们的趣事,都会写进去,像跟他当面聊天一样。 腊月二十五那天,第一批五百斤豆腐干终于全部完成。仓库里,用油纸包好的豆腐干堆得整整齐齐,每个包上都贴着红色的“红星豆腐干”标签,远远看去,像一排排小方块,透着股踏实的喜气。生产小组的人围着仓库,脸上都露出了松口气的笑容。 李婶拿着账本算了笔账:这半个月,九个人平均每人挣了五十个工分,折合四块钱。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手上磨出了茧子,却没人抱怨——四块钱能买不少东西,够给家里添点年货了。 苏念棠给食品厂打了电话,约定腊月二十八送货。电话那头,小刘笑着说:“陆师傅在厂里可受欢迎了,技术员们都爱跟他讨论问题,厂里还说想让他多留几天,把设备改造的细节再完善完善,可能要延长三四天才能回去。” 挂了电话,苏念棠走到磨坊外,抬头看着风车。冬日的阳光洒在风车上,叶片上的积雪反射着光,静静立在那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她想起陆劲洲临行前的夜晚,想起他低头给她戴手表的样子,想起他说“表你更需要”时的认真——这个男人,从不会说好听的话,却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实实在在的行动里。 傍晚,她又给陆劲洲写了封信,字迹比平时更轻快些:“第一批五百斤豆腐干已经全部完成,腊月二十八就送货去厂里。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在厂里安心工作,把事情做好,多留几天也没关系。等你回来,我给你烙葱花饼,再炖锅五花肉白菜豆腐。” 信纸在煤油灯下泛着微黄的光,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窗外的风轻轻吹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近处磨坊里还有社员收拾工具的声音。这个冬夜,虽然陆劲洲不在身边,苏念棠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她知道,他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为了红星大队更好的明天,为了他们能安稳过日子。十天的分别不算长,等再见面时,他们会有更多的话要说,更多的事要一起做。 苏念棠把信折好,装进信封,仔细贴上邮票。明天一早,这封信就会带着她的牵挂,踏上去县城的路,也会把陆劲洲的消息,带回这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