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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日，天还没亮透，磨坊院子里的拖拉机就突突地发动起来。车斗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竹筐，每个筐底垫着干爽的荷叶，里面是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豆腐干，十一斤一筐，分量丝毫不差。李婶带着几个妇女做最后的检查，一筐筐过秤复核，务必保证每筐都足斤足两。 “二百二十斤，只多不少。”李婶把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验收单递给苏念棠，“标签都按食品厂的要求贴好了，生产日期从三月二十七到二十九日，一天都没差。” 苏念棠仔细核对了验收单，又随手抽查了两筐。油纸包上的红色标签在熹微的晨光里格外醒目，“红星豆腐干”五个字下方，生产日期一栏填得工工整整。这虽是食品厂新提的要求，添了不少麻烦，却让产品看着愈发正规了。 另一边，陆劲洲正弯腰检查车况。春耕期间拖拉机连轴转，损耗不小，他昨天特意花了大半天检修。轮胎气压充足，机油是新换的，车斗的绳索也捆得格外牢靠。看见苏念棠走过来，他直起身点头：“没问题，可以走了。” 春草这时从编织仓库一路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个鼓鼓的布包：“念棠姐，杯垫样品你带上了吗还有那几个蒲草手提包的样坯！” “都带上了。”苏念棠拍拍随身背的帆布包，“五十套杯垫一套没落下，三个蒲草手提包样品也在，就是春草你熬了半宿赶出来的，看着还有点粗糙。” “路上小心！”李婶往车斗角落里塞了个铝饭盒，饭盒还带着温热，“这是给你们准备的午饭，到晌午记得趁热吃。” 拖拉机驶出红星大队时，东方的天际才刚泛起一抹鱼肚白。乡间的土路静悄悄的，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晨雾里回荡。苏念棠坐在副驾上，把围巾往脖颈处紧了紧——清晨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凉意。 “累了就眯一会儿，路还长。”陆劲洲目视前方，低声说道。 “不累。”苏念棠打开帆布包，又仔细清点了一遍样品。十套杯垫摆放整齐，三个蒲草手提包虽然针脚还显生涩，却已然能看出轻巧实用的雏形。 车开出十里地，天光大亮。路旁的田野里，冬小麦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边；刚播下的玉米也冒出了嫩黄的芽尖，怯生生地探着脑袋。偶尔有早起的农民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走，看见拖拉机驶过，都会笑着停下来招招手。 “春耕算是彻底收尾了。”苏念棠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轻声感慨，“接下来，就该等着夏收的忙了。” “嗯。”陆劲洲握着方向盘，目光依旧落在路面上，“夏收前，得把风车再彻底检修一遍，还有脱粒机，也得提前保养好，为之后的生产腾出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琐碎却温馨。苏念棠说起学校组织孩子们捡麦秆的热闹光景，陆劲洲则讲着那些旧齿轮的改造方案。晨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车厢里的气氛格外融洽。 上午九点，拖拉机稳稳开进食品厂的大门。门卫大爷老远就认出了他们，笑着朝里喊：“红星大队的送货车来了！赵师傅早交代过了，直接开去仓库就行！” 仓库门口，赵师傅已经领着两个伙计在等候。看见拖拉机停稳，他立刻迎上来，脸上满是笑意：“果然准时！就喜欢和你们这样守规矩的合作社打交道。” 卸货，验货，一切有条不紊。赵师傅验货格外仔细，随机抽了三筐，每一筐里又各挑了三包。看色泽、闻香气、尝口感，最后还要过秤称重。一套流程走完，他满意地拍了拍大腿：“质量一如既往的稳，包装也比上次更规范了，这批货我们全收了！” 他拿起笔，在验收单上刷刷签下名字，递给苏念棠：“二百二十斤豆腐干，每斤一毛五，总共三十三块钱。你们是要现金，还是直接转到大队账户上” “转账吧，麻烦赵师傅了。”苏念棠接过验收单，小心地收进包里。 “好说！”赵师傅一口应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个事——我们厂食堂最近缺些装蔬菜的筐子，想着你们编筐的手艺好，想跟你们订一批。先要五十个，尺寸得大些，要结实耐用的。” 又是一笔新订单！苏念棠心里一阵欢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稳：“赵师傅，这菜筐有什么具体的尺寸要求吗” “直径一尺半，深度一尺，最好带两个提手，方便搬运。”赵师傅用手比划着大小，“还有个关键，要能一层层摞起来，这样仓库里才好放，不占地方。” “没问题，这个好办。”苏念棠把尺寸仔细记在本子上，“我们回去就赶制样品，您看了满意再批量做。” “不急不急。”赵师傅摆摆手，“下月底前交货就行。价格嘛，就按供销社的市价，三毛一个，你看怎么样” “太合适了。”苏念棠在心里快速盘算，五十个菜筐就是十五块钱，又是一笔稳当的收入。 正事谈完，两人闲聊起来。赵师傅咂咂嘴，语气里满是赞许：“你们红星大队现在可是名气不小啊！昨天县里开集体经济座谈会，还专门提到你们，说你们把集体副业和社员增收结合得那叫一个好，是全县的榜样呢！” “都是大家伙一起埋头干出来的，不算什么。”苏念棠笑着摆摆手，语气谦虚。 从食品厂出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两人稍作休整，便驱车赶往供销社。老王早已在门市部门口等候，看见他们的拖拉机，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杯垫的样品带来了吧” 苏念棠打开帆布包，把十套杯垫样品一一摆出来。老王拿起一套，翻来覆去地看，又拆开包装检查内里的针脚，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编得密实，包装也干净。就按咱们之前说的，先订五十套，月底前交货，三毛一套，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苏念棠应下，又从包里拿出那三个蒲草手提包样品，递到老王面前，“王哥，这是我们新琢磨出来的蒲草手提包，您也帮忙看看，有没有销路” 老王接过手提包，眼睛倏地一亮：“这个新鲜！蒲草编的轻便透气，夏天拎着出门买菜、装东西再合适不过了！我看行！先订二十个试试水，价格嘛……八毛一个，你看能做不” “能做！”苏念棠心里乐开了花，二十个手提包就是十六块，加上五十套杯垫的十五块、五十个菜筐的十五块，光是这几笔新订单，就有四十六块的收入了！ 老王摩挲着手提包的纹路，忍不住赞叹：“你们红星大队真是厉害，样样都能做出名堂来！” 从供销社出来，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两人找了个路边的树荫坐下，打开李婶准备的铝饭盒。饭盒里是喷香的葱花饼，配着爽口的咸菜，还有两块自家熏的豆腐干。陆劲洲把自己饭盒里的豆腐干夹到苏念棠碗里：“你爱吃，多吃点。” “你也吃。”苏念棠又把豆腐干夹回去。 “我不爱吃这个。”陆劲洲说得自然，低头啃起了葱花饼。 简单的推让间，满是温情。苏念棠咬着豆腐干，心里细细盘算着今天的收获：食品厂结款三十三块，加上几笔新订单的四十六块，一天就为集体创造了七十九块的收入。虽然分到每个人头上不算多，但积少成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打通了稳定的销售渠道。 “回去得赶紧开个会。”苏念棠咽下嘴里的饼，认真说道，“这些新订单，得尽快安排下去，把分工落实好。” “嗯。”陆劲洲点点头，“菜筐要编得结实，柳条得选粗的，还得用开水煮过，这样不容易开裂。” “蒲草手提包的编法也得改进。”苏念棠接过话头，“得试试双层编法，既轻便，又不容易变形。” 两人边吃边商量，不知不觉间，就把新订单的生产要点都理得清清楚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学校的下课铃声，孩子们的笑闹声隐约飘来，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回程的路上，苏念棠到底是有些疲惫了，靠在副驾的椅背上，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陆劲洲见状，悄悄把车速放慢了些，方向盘握得更稳，尽量让车子行驶得平顺无颠簸。春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田野里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清新又好闻。 路过公社中学时，正好赶上下午的劳动课时间。苏念棠被操场上的喧闹声惊醒，睁开眼一看，王老师正领着几十个孩子在捡麦秆。孩子们排成整齐的小队，每人手里拎着个小布袋，蹲在地上认真地搜寻着，捡到一根完整的麦秆，就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里。 “停一下车。”苏念棠轻声说。 陆劲洲缓缓踩下刹车。苏念棠推开车门跳下去，快步走向操场。王老师看见她，立刻笑着迎上来：“苏念棠同志！你可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们这劳动课，是不是有模有样的！” 孩子们看见苏念棠，都兴奋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汇报：“苏老师！我今天捡了一斤麦秆！”“我捡了一斤半！”“苏老师苏老师，我捡的最多！” 苏念棠笑着摸摸这个的头，拍拍那个的肩膀，柔声道：“你们都很棒！记住了，劳动最光荣，靠自己双手换来的东西，才最珍贵。” 铁柱家小子也在队伍里，他的小布袋装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收获不少。看见苏念棠，他挤开人群跑过来，仰着小脸问：“苏老师，我今天捡了两斤麦秆！能换多少积分呀” “一斤麦秆换两分，两斤就是四分。”苏念棠弯下腰，耐心地告诉他，“等你攒够十分，就能换一支新铅笔，或者一块橡皮了。” 小子的眼睛瞬间亮了，攥紧小拳头大声说：“那我再捡三天，就能攒够积分换铅笔啦！” “加油，老师等着看你的好成绩。”苏念棠笑着鼓励道。 离开学校时，苏念棠的心里暖融融的。孩子们在劳动中学会了付出与珍惜，这份收获，远比课本上的知识更鲜活，更珍贵。 回到车上，陆劲洲递过来一个军绿色的水壶：“喝点水吧，温的。” 苏念棠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舒服极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陆劲洲：“咱们是不是该给学校捐点学习用品孩子们这么积极，总得给他们些实实在在的鼓励。” “应该的。”陆劲洲没有丝毫犹豫，“回头跟老周商量一下，从集体收入里支一部分出来，买些铅笔、橡皮和作业本送过去。” “嗯，就这么办。”苏念棠把这件事郑重地记在了心里。 拖拉机继续在乡间的土路上行驶，夕阳西下时，红星大队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村口的老槐树下，李婶、春草她们早就等在那里了——这是每次送货回来的惯例，大家总要等个信儿才安心。 拖拉机刚停下，众人就立刻围了上来。苏念棠跳下车，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扬声报喜：“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货全验收合格了！三十三块货款已经办妥，另外，咱们还接了三个新订单！” “太好了！”春草第一个欢呼起来，拉着苏念棠的手追问，“念棠姐，那蒲草手提包，他们真的要了” “要了！订了二十个，一个八毛呢！” 春草高兴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来。王大娘则更关心菜筐的订单，连忙问道：“食堂要的菜筐，尺寸有啥要求我明天就琢磨编法，保准编得结实耐用！” 李婶最关心回款的事，挤上前问：“那三十三块货款，啥时候能到账” “月底前肯定能到。”苏念棠看向人群里的会计老周，“老周，到时候你多留意着点账户。”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村里走，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晚风带着麦香吹来，暖洋洋的，让人心里满是踏实。 回到家，苏念棠累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动都不想动了。陆劲洲默默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在她脚边：“泡泡脚，解解乏。” 苏念棠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温热的水里，舒服得轻轻叹了口气。陆劲洲则转身去了灶房，没一会儿就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喝着清甜的粥，一天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大半。 饭后，苏念棠坐在灯下，整理着今天的收获。她拿出小本子，一笔一笔认真记录：食品厂结款三十三块，菜筐订单十五块，杯垫订单十五块，手提包订单十六块……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陆劲洲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默默打磨着农具。煤油灯的光晕温柔地散开，映得满室昏黄。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磨石摩擦铁器的细碎声响，交织成一首安宁的夜曲。 夜深了，苏念棠收起本子，伸了个懒腰。陆劲洲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收拾好工具。两人准备歇息。 “明天一早，就召集大家开个会。”苏念棠轻声说，“把新订单的生产任务安排下去。” “嗯。”陆劲洲吹灭煤油灯，屋子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睡吧，明天还有得忙。” 黑暗中，枕边的怀表滴答作响，像是时光在轻轻踱步。窗外，春风轻柔地拂过窗棂，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蛙鸣。这个春夜，红星大队格外安宁，却又处处涌动着希望——新的订单带来了新的收入，新的收入，又点亮了新的希望。 苏念棠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会是忙碌的一天，也会是充实的一天。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里，在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上，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