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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劳动节这天，红星大队的热闹劲儿，比过年还要浓上几分。 天刚蒙蒙亮，生产队的广播喇叭就扯开了嗓子，雄壮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响彻整个村庄。苏念棠被这昂扬的歌声唤醒，推开窗，晨风里裹挟着一股诱人的香气——是油炸果子的酥香，不用猜，定是李婶领着妇女们在忙活节日聚餐。 陆劲洲比她起得更早，此刻正蹲在院子里，细细擦拭那台改造过的磨豆机。今天公社领导要来参观，豆腐坊可是重点展示的项目。 “穿这件吧。”苏念棠从箱子里翻出件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递到他手上。衣服虽洗得有些发白，领口袖口却依旧挺括。 陆劲洲接过衬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洗得泛黄的蓝布上衣：“你呢” “我穿这件就挺好。”苏念棠弯唇一笑，“今天你是技术骨干，得穿得精神些。” 简单吃过早饭，两人便分头忙活。苏念棠去大队部帮忙布置会场，陆劲洲则赶往豆腐坊，做最后的检查调试。 大队部的院子里早已一派忙碌。老周会计领着几个后生正挂横幅，红布上贴着白纸剪的大字：“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红星大队先进表彰大会”。字是王老师写的，一笔一划，端端正正，透着股刚劲。 “左边再高点……哎，对！”福山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指挥，眯着眼睛打量半天，才满意点头，“这下正了！” 孩子们像一群撒欢的小麻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抢着搬凳子。春草带着几个姑娘布置展台，把那面醒目的蒲草锦旗、各色编织手提包样品，还有油亮亮的豆腐干，都一一摆了上去。展台铺着李婶贡献的大红布，在晨光里鲜亮得晃眼。 上午九点整，公社的徐书记带着一行人准时抵达。除了公社的干部，还有红旗公社、东风公社的代表——这可是展示会后，周边公社第一次正式来红星大队交流学习。 “欢迎欢迎！”大队长苏建国快步迎上去，热情地和众人握手。 徐书记环视着焕然一新的院子，笑着点头：“布置得有模有样，节日气氛够浓！” 表彰大会正式拉开帷幕。苏建国首先上台讲话，总结上半年的工作。他的话朴实无华，没有半句空话，从编织小组的成立，到豆腐坊的红火，从风车的改造，再到夜校的开办，桩桩件件，都是社员们亲身参与的实事。 “……这些成绩，离不开全体社员的齐心协力！”苏建国提高了声调，“下面，有请徐书记宣读表彰名单！” 徐书记走上台，掏出老花镜戴上，展开手中的红纸，朗声念道：“经红星大队党支部推荐，公社党委研究决定，表彰以下先进单位和个人……”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拂过横幅，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先进生产小组——编织小组！” 王大娘、李婶、春草她们闻声起身，脸上笑开了花。周围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春草激动得脸颊通红，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先进技术革新个人——陆劲洲同志！” 陆劲洲从豆腐坊那边快步走来，步伐依旧沉稳，耳根却悄悄泛起红意。他走到台前，从徐书记手中接过奖状——一张印着烫金大字的红纸，盖着鲜红的公社公章，沉甸甸的。 “小伙子，继续努力！”徐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进卫生工作者——苏念棠同志！” 苏念棠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也在表彰名单里。她快步走上台，接过奖状时，指尖都带着点微颤。徐书记看着她，和蔼一笑：“小苏不错，既守着卫生所，又帮着搞生产，咱们公社就需要你这样的多面手！” 接下来，王老师、老周会计、铁柱等人也先后上台领奖。薄薄一张奖状，在所有人眼里，却重过千斤。 表彰仪式结束，便是参观环节。徐书记带着各公社代表，率先走进豆腐坊。 豆腐坊里正进行着生产演示，李婶领着社员们，泡豆、磨浆、点卤，每一道工序都做得一丝不苟。改造后的磨豆机嗡嗡作响，自动喂料装置有条不紊地输送着黄豆，磨出的豆浆雪白细腻，香气扑鼻。 “这个改造法子好！”红旗公社的孙副主任看得格外仔细，忍不住追问，“添置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没花钱。”陆劲洲如实回答，“用的都是从废品站淘来的旧零件。” “了不起！真是人才啊！”孙副主任连连赞叹，“咱们公社咋就没遇上这样的好后生。” 一行人又移步编织小组的活动室。墙上的蒲草锦旗格外醒目，展台里的编织品琳琅满目。春草负责讲解，她指着那些精巧的手提包，笑容满面：“这批是给县百货公司的订单，已经交了一部分，剩下的五月底准能完工。” “听说百货公司还要加订单”东风公社的代表凑上前问道。 “有这个意向。”苏念棠接过话头，“具体的，还得看这批货的销路。” 参观结束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李婶带着妇女们准备的节日聚餐，也终于开席了。大队部的院子里摆开十几张八仙桌，每桌都搁着一大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难得地混着不少五花肉片，金黄的玉米面窝窝头更是管够管饱。 “大家都坐，别客气！”苏建国扯开嗓子招呼着。 徐书记和公社干部们也不端架子，和社员们挤在一张桌上，边吃边聊。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回荡，孩子们举着窝窝头在桌间追逐打闹，大人们喝着自家酿的米酒，唠着家常，一派其乐融融。 饭后的文艺表演，更是把节日气氛推向了高潮。学校的孩子们排着队登台，节目虽然简单，却满是童真童趣。一曲《劳动最光荣》唱得响亮，几个小姑娘跳的《丰收舞》更是惹人喜爱，手里的麦穗道具，都是用新鲜麦秆扎的。 表演进行到一半，春草忽然抱着个新编的小篮子跑上台：“我代表编织小组，给公社领导送份小礼物！” 篮子里装着几块油润的豆腐干、一小包香脆的炒黄豆，还有两颗染得通红的草编五角星。徐书记接过篮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份礼物好啊，有心意，有意义！” 下午是自由交流时间。各公社的代表们分散开来，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人讨教经验。红旗公社的人围着陆劲洲，追着问磨豆机改造的技术细节；东风公社的代表拉着苏念棠，打听夜校的组织方法；还有人找上老周会计，请教账目管理的门道…… 苏念棠忙了一整天，嗓子都快喊哑了。傍晚送走所有客人时，徐书记特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苏啊，你们红星大队的路子走对了！抓生产、抓技术、抓教育，三手都要硬。好好干，下半年公社还要给你们加担子！” “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公社的期望！”苏念棠郑重地回答。 人群散去，喧闹的红星大队渐渐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桌椅板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孩子们在收拾表演道具，妇女们在清洗碗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意，却又透着掩不住的笑意。 苏念棠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台阶上歇脚。陆劲洲走过来，递上一个军用水壶：“喝点水吧。”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温热的蜂蜜水顺着喉咙滑下，甜丝丝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悄准备好的。 “累坏了吧”陆劲洲在她身边坐下。 “累，但值。”苏念棠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嘴角弯起一抹笑意，“今天大家都高兴。” “嗯。”陆劲洲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青草的气息。远处传来李婶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还有谁家的院子里，飘来悠扬的二胡声。 “劲洲，”苏念棠忽然偏过头，看着他，“你说，咱们下半年还能做点什么” 陆劲洲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先把手里的订单做完，把现有的技术巩固好。然后……或许可以试试新东西。” “什么新东西”苏念棠眼睛一亮。 “比如，豆腐干能不能做出别的口味编织品能不能开发些新品种”陆劲洲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思索，“不急，一步步来。” 苏念棠重重点头。是啊，不急，一步步来。这半年的光景已经证明，只要肯下力气，肯动脑子，日子就一定会越过越红火。 天彻底黑了，星星一颗颗探出脑袋。两人起身，慢慢往家走。路上正巧碰见春草，小姑娘还一脸兴奋，拉住苏念棠的胳膊：“念棠姐！红旗公社的人说，想请我去教他们编篮子，你说我去不去呀” “去！当然去！”苏念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咱们红星大队的手艺传出去，这可是大好事！” “那我明天就答应他们！”春草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回到家时，院子里的老枣树，花瓣已经落尽，枝桠间冒出了一颗颗小小的青枣。苏念棠仰头看着，忽然笑了：“等枣子熟了，咱们摘下来做枣糕吃。” “好。”陆劲洲应着，推开了屋门。 昏黄的煤油灯被点亮，小小的屋子瞬间被暖意填满。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只剩下满心的安稳与踏实。 这个五一劳动节，红星大队的人们，用大半年的辛勤汗水，交出了一份沉甸甸的答卷。 而前路漫漫，还有无数的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长。1976年的春天即将落幕，热烈的夏天正款款走来，一切，都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