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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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指示灯熄灭的瞬间，炭窑内被一种混合着巨大希望与未知恐惧的绝对寂静所笼罩。那短暂的、奇迹般的电波联络，像一场绚丽却短暂的极光，照亮了绝望的深渊，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重新吞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黑暗中，有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在我们濒死的心田中，顽强地扎下了根。 电池耗尽，我们与外界那根刚刚接续上的、纤细如发的联系，彻底中断。剩下的，只有等待。被动地、将全部生命寄托于渺茫概率的等待。 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在我体内肆虐。伤口处的灼痛一阵紧过一阵，左臂肿胀得几乎透明，散发着不祥的热度。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徘徊，时而能清晰地感受到二蛋用雪水给我擦拭额头时那冰凉的触感，时而又陷入光怪陆离、充斥着牺牲战友面孔和枪炮轰鸣的噩梦。 二蛋成了我连接现实的唯一纽带。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稚气，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和守护的本能。他不再多话，只是沉默地履行着一切能做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冒险爬出炭窑，用帽子兜回干净的雪，化成水，一点点喂给我，也润湿他自己干裂的嘴唇；他将那半袋高粱米看得比命还重，每次只取出极小的一撮，混着雪，先强迫我咽下，然后自己才咀嚼那点微不足道的份量；他不停地检查我胳膊上的伤口，尽管那布条已经被脓血浸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也只是默默地、更紧地勒一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哥，你喝点水……” “哥，再吃一口，就一口……” “哥，你醒醒，别睡……” 他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遥远，成了我对抗昏迷的唯一号角。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能通过洞口那微弱光线的变化来模糊感知。我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饥饿和寒冷从未远离，只是在希望的支撑下，变得似乎可以忍受一些。但身体的极限正在不断被逼近。我的体温越来越高，开始出现呓语，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出现诡异的黑紫色。二蛋的腿伤也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处理而持续恶化，走路时跛得更加明显，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每一次洞口传来异常的声响——无论是风卷雪沫，还是野兽踩过枯枝——都会让我们瞬间绷紧神经，心脏狂跳。既期盼那是援军的脚步声，又恐惧那是鬼子搜索队终于找到了这里。 希望与绝望，在这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 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我看到二蛋正抱着那台沉默的电台，用一块破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它冰冷的外壳，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至高无上的圣物。他的眼神空洞，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二蛋……”我虚弱地唤他。 他猛地回过神，看向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哥，你醒了我在……我在擦干净它。等……等栓柱哥他们来了，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用……”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近乎迷信的期盼。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台已经哑火的机器和那些生死未卜的战友身上。 我没有戳破他这脆弱的幻想，只是点了点头。“嗯……会的……” 沉默再次降临。窑洞外的风声，似乎比之前更急了一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高烧彻底吞噬，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二蛋突然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着什么，脸上露出了极度警惕的神色！ “哥！有动静！”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同时抓起了放在手边的马步枪，匍匐着挪到了窑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鬼子吗终究还是找来了吗 我挣扎着用右手抓起我的中正式，尽管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连枪都端不稳。死，也要死在战斗的姿态上！ 二蛋趴在洞口，一动不动，凝神听了半晌，脸上的警惕渐渐被一种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奇怪……”他喃喃自语，“好像是……好多人的脚步声……还有……还有马蹄声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方向……好像是……黑石口那边” 黑石口方向马蹄声好多人的脚步声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难道是……鬼子的大规模调动 一个更加大胆，却也更加令人振奋的猜想，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花，猛地在我脑中炸开！ 难道……难道是我们的求救信号起了作用！独立团……主力回来了！他们在调动兵力，准备对黑石口或者这支深入山区的扫荡部队，发起反击！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剧震，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高烧带来的眩晕感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了下去！ “二蛋……仔细听……能分辨出……是朝哪个方向……去的吗”我声音颤抖着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二蛋再次凝神倾听，眉头紧锁：“好像……好像是往南！往石匠铺方向去的！动静很大！不像……不像是小股部队！” 往南！石匠铺方向！动静很大！ 是了！一定是了！独立团主力回来了！他们收到了我们的信号，知道了石匠铺还有幸存者，知道了鬼子扫荡部队的位置！他们这是要直扑过来，里应外合，吃掉这股敌人！ 希望，不再是渺茫的星光，而是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在我心中疯狂擂响！ “二蛋……是……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来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汗水，滚落下来。 二蛋猛地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里，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爆发出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和激动！他张大了嘴巴，想欢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们成功了！我们发出的孤星回响，真的召唤来了黎明前的雷霆！ 然而，激动过后，是更加残酷的现实。我们听到了希望的声音，却依旧被困在这死亡的囚笼里。主力部队的行动，必然会引发鬼子扫荡部队的疯狂反应，周边的搜索和战斗只会更加激烈。我们能否撑到与主力会合的那一刻 “二蛋……听着……”我强压下心中的翻腾，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外面……马上要打大仗了……会更乱，更危险……我们……必须藏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二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我明白，哥！咱们就守在这里！等咱们的队伍打过来！” 我们将最后一点高粱米仔细藏好，将窑洞口用枯藤和积雪做了更仔细的伪装。然后，便是继续等待。但这一次的等待，不再是无边的黑暗和绝望，而是伴随着远方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枪炮声和爆炸声！ 那声音起初还很遥远，如同闷雷。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机枪的连射，迫击炮弹的爆炸，甚至隐约能听到熟悉的、属于八路军冲锋时的呐喊声！ 战斗打响了！而且异常激烈！ 每一声爆炸，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我们心上，带来的是混合着担忧、期盼和复仇快意的复杂情感。我们趴在窑洞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仿佛能感受到那战场上的血火纷飞。 二蛋紧紧握着枪，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低声对我说：“哥……你听……是咱们的冲锋号！你听见了吗” 我侧耳倾听，在激烈的枪炮声中，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激昂的旋律！ 是冲锋号！是我们的冲锋号！ 黎明，真的快要来了！ 炭窑依旧黑暗寒冷，伤口的剧痛和高烧依旧折磨着我的身体。但我知道，我们不再是孤独的断箭。我们与那支正在浴血奋战的队伍，呼吸着同一片战场的空气，倾听着同一曲胜利的序章。 等待，依旧煎熬。但希望，已然如同东方那即将刺破黑暗的曙光，不可阻挡。我们蜷缩在这最后的藏身之所，用残存的生命，默默倒数着黎明降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