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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的晨光,如同稀释的淡金,刚刚透过考棚高窗的木格,微弱地照亮“地字柒号”号舍内的一方天地。宋诚毅早已端坐其中,一方石砚在他手下被磨得墨色乌黑浓亮,散发出沉稳的墨香。按照通泽县试的既定规矩,这最后一场需考较“经文辨误”与“诗赋补题”——前者如同在沙中淘金,需从刻意埋设错漏的经文章句中精准地挑出所有谬误,考的是对经典记诵的绝对精度和深刻理解;后者则如同戴着镣铐跳舞,只给出半联诗句,需补全成一首完整的律诗,验的是即兴的文思与灵巧的才情,两者皆半点容不得疏忽。 辰时那标志性的梆子声准时敲响,打破了考棚内最后的寂静。第一份“经文辨误”卷被差役递到手中。白色的卷纸上清晰地印着三段选自《五经》的残句,每段都精心设置了两三处不易察觉的错漏。 宋诚毅凝神屏息,先看第一段,出自《礼记学记》:“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与相长也。”目光扫过,他立刻锁定了末尾——“教与相长”不对!他几乎不假思索,当即提笔在旁的批注栏写下:“‘教学相长’出《学记》原文。此处‘与’乃‘学’之误,盖因二字形近而讹。朱子《集注》亦明言‘学因教而益进,教因学而益深,是谓相长’,可证‘教学’二字缺一不可。” 再看第二段,出自《诗经周南》:“桃之遥遥,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遥遥”这两个字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周老夫子讲授《诗经》时曾特意强调,“夭夭”是形容草木娇嫩茂盛之态,而“遥遥”意指路途遥远,此处形容桃花,绝无可能是“遥遥”。他笃定地批注道:“‘遥遥’应为‘夭夭’。《毛传》释‘夭夭,其少壮也’,状桃树之生机盎然。若作‘遥遥’,则与后文‘灼灼其华’描摹桃花绚烂盛开之态全然不符,义理不通。” 最后一段来自《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疆不息”。这个“疆”字让他稍作沉吟——此处的“疆”应是“强”的通假字,但按正经书写规范和要求,此处当用正字。他提笔将“疆”字圈出,在一旁工整补上正确的“强”字,并批注:“‘疆’乃‘强’之古通假,然此处当从正字‘强’。《说文解字》释‘强,弓有力也’,用以喻君子之奋发不懈,如强弓满弦,方合‘自强不息’之精意。” 将辨误卷交上去时,日头已然升高,过了辰正时分。宋诚毅这才感到些许口渴,就着凉水吃了几口糕点,看着手中的糕点,他这才想起昨晚忘了将放在篮子中未吃完的半块硬邦邦的胡饼拿出来,这看着手中桂花糕,那道清冷的面容再次浮上心间,等他刚喘匀一口气,诗赋补题的卷子便紧接着送到了眼前。 题目要求:“补‘秋江归帆’句,成五言律诗一首”,严格限押“尤”韵,而卷面上仅仅孤零零地给出了“秋江归帆”这四个字作为开头。 他下意识地望向号舍窗外,几片薄云被风推动着掠过天际。这景象忽然触动了他深藏的记忆——那是他刚刚穿越不久,随木家的队伍离开王家村,途经一片大湖时所见:宽阔的湖面,遍地的莲花,落日余晖,倦鸟归林……那幅画面带着一种莫名的苍茫与乡愁,瞬间击中了他。他灵光一闪,将记忆中湖面的点点莲花想象成题目中的归帆,那意境正契合此诗。 他并未急于落笔正卷,而是先在草稿纸上缓缓补全首联:“秋江归帆远,暮鸟绕汀洲”。既紧扣题目,又以“远”字勾勒出江面空阔、帆影渐逝的意境,用“绕”字描摹出暮鸟徘徊寻觅归宿的动态,一静一动,衬出秋日的寂寥与苍茫。 颔联转而写景,精雕细琢:“波摇残日碎,风带晚霜柔”。夕阳余晖洒在江面,被粼粼波光摇碎,如同散金;“碎”字用得极妙,化静为动。晚风拂面,已带寒意,他却用一“柔”字形容,仿佛那寒意也因归家之切而变得可以忍受,画面顿生层次与温度。 颈联自然由景入情,抒写内心:“客思随帆起,乡心逐水流”。那远去的帆影,轻易地勾起了他这异世游子深藏的客居之思;而那滔滔江水,仿佛也载不动、流不尽那浓浓的乡愁。这既是诗境,又何尝不是他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 尾联收束全篇,展望未来:“明朝登榜后,载酒泛轻舟”。他将对考试结果的期许巧妙融入诗中,想象着一旦金榜题名,便可了却一桩心事,轻松自在地载酒泛舟,享受真正的归家之乐,与诗题“归帆”遥相呼应,结构圆满。 每一句成,他都习惯性地轻声吟哦,反复推敲平仄与韵脚。例如原想写“风带晚霜稠”,觉“稠”字虽合意但韵脚稍显滞涩,遂改为“柔”字,不仅更贴合“尤”韵,也使诗句更添一份含蓄的美感。又将“乡心逐水浮”的“浮”字改为“流”字,觉得“逐水流”更显愁思的绵长与不尽,意境更为悠远。 待他将这首精心打磨好的五言律诗工工整整地誊抄到正卷之上时,暮色已如同淡淡的青墨,悄然漫浸入狭小的号舍。 他点亮油灯,就着那如豆的光芒,进行最后的检查。见经文辨误的批注条理清晰、引证确凿、无一错漏;诗赋部分格律严谨、对仗工稳、意境契合,墨迹匀净地 在格线之内,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两份最终的考卷轻轻折好,放入缴卷的木盒之中。 当他终于步履略显疲惫却轻快地踏出考棚大门时,晚风裹挟着远处江面特有的湿润潮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连日的倦意。他抬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两道在渐浓暮色中翘首以盼的身影——赵天擎正不停地对着双手哈气取暖,而赵凌玥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到他们,宋诚毅只觉得心头最后一点重压也彻底消散,被一种温暖而急切的情绪取代。他不觉加快了脚步,向着那份等候、那份牵挂,微笑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