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余波未平：嘉奖与新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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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余波未平：嘉奖与新的暗礁 市纪委牵头的那场针对教育系统的雷霆行动，如同在清州县政坛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余波持续震荡，数日未歇。 钱大有副局长以及被牵连出的几名科长、校长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消息，通过官方渠道正式通报后，引发了巨大的关注和议论。街头巷尾，茶馆饭店，这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人们拍手称快之余，也不禁感慨这潭水竟如此之深，对县委县政府敢于“刀刃向内”的决心既感振奋又持观望态度。 县委县政府大楼里，气氛则更加微妙而紧张。震惊、后怕、庆幸、重新审视、暗自谋划……各种情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和安静的走廊间无声地流淌、碰撞。许多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一场不亚于政治地震的风暴刚刚掠过，而其风暴眼，似乎就隐约与那个新来不久的、看起来低调谦和甚至有些沉默的督查办借调干部韩辰，有着某种难以言说却又心照不宣的关联。 尽管调查细节严格保密，但体制内从来就不存在绝对的秘密。韩辰在青山乡营养午餐案中扮演的关键角色，以及他可能提供了更深层次线索、从而引爆这场地震的猜测，还是在一些小圈子、小范围的私下交流里悄然流传。这使得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变得有些复杂、模糊甚至令人忌惮起来——他既是能写出得到主要领导高度肯定报告的“笔杆子”，也可能是一个能引来市纪委雷霆行动的“煞星”，一个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的“危险人物”。 这几日，韩辰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目光的实质性变化。以前多是好奇和探究，现在则混杂了更多的敬畏、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下意识的疏远。同事们和他说话更加客气礼貌，但话题往往止于工作，很少再像以前那样闲聊开玩笑，仿佛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什么不该碰的禁区。李伟副主任和他讨论工作时，语气也更加平等，甚至带着点商量和探讨的意味，不再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指示。 这天刚上班不久，张建国主任再次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这次，不再是布置具体任务，而更像是一次正式的、带有结论性质的谈话。 “小韩啊，把门带上。”张主任指了指门，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但严肃之中，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赏识和肯定。 韩辰依言关好门，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端正坐下。 “这次教育系统的事情，影响很大，教训也很深刻啊。”张主任开门见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虽然具体的案情细节，有纪律要求，我们不便多问，也不该议论。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韩辰，“你在前期青山乡案件调查中，所表现出的职业敏锐、原则性和那份敢于坚持的劲头，确实为后续深挖问题、彻底揭开盖子，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突破口和方向。这一点，县委主要领导是知情的，并且在某些小范围的会议上，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这番话说得很有分寸，既肯定了韩辰的作用，又严守了保密纪律，更点出了“主要领导知情和肯定”这个关键信息。 韩辰屏息静听，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张主任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红头文件草案，推到韩辰面前：“鉴于你在借调督查办期间的突出表现，特别是近期在‘三资’整治、青山乡营养午餐问题以及相关后续跟进工作中，所展现出的过硬业务素质、扎实工作作风和强烈的责任担当，经过我们督查办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并报请县委组织部同意，决定正式向县委常委会推荐，拟授予你本年度‘清州县督查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韩辰的反应，继续道：“同时，经与组织部沟通，决定将你的借调期延长半年。延长期间，你的工作重心要调整到明年年初即将全面启动的全县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查工作上来，担任专项督查工作组的核心成员，参与方案制定和具体督查行动。这对于你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锻炼和展示平台，也是组织上对你的高度信任。你有什么想法” 年度先进个人延长借调期参与明年全县最核心的“一号工程”专项督查 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一个个分量十足的金元宝，砸得韩辰有些晕眩，但又瞬间清醒。这无疑是极其重大的认可和破格重用！“先进个人”是沉甸甸的政治荣誉，是将来晋升的重要砝码；延长借调期并明确参与重要专项，几乎是在为他半年后正式调入督查办、甚至获得更好位置铺平道路；而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查，是书记和县长亲自抓的“一把手工程”，能参与其中，意味着他真正进入了全县经济工作的核心决策圈层，其视野和所能调动的资源，远非以往可比！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冲击着他，但他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谦逊。他想起了林薇的警告，想起了那个冰冷的报警器，想起了隐藏在暗处的敌意。 他站起身，态度诚恳而端正：“感谢张主任和组织的信任与培养！我做的只是一些分内工作，取得的任何一点成绩，都离不开您的亲自指导和同事们的热心帮助，更离不开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坚强支持和果断决策。这次教育系统暴露出的问题也深刻警示我们，督查工作任重道远，永远在路上。我一定珍惜荣誉，戒骄戒躁，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更加务实的作风、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全力以赴，决不辜负主任和组织的殷切期望！” 他的表态，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激，又归功于领导和集体，同时表明了清醒的认识和未来的决心。 “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不骄不躁，头脑清醒！”张建国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正舒展的笑容，显然对韩辰的反应非常满意，“荣誉是肯定，更是责任和压力。优化营商环境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涉及方方面面，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阻力不会小，难度非常大，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能力储备。下去之后，抓紧时间学习研究相关政策和外地经验，尽快进入角色。” “是！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韩辰斩钉截铁地回应。 拿着那份载着沉甸甸期许的红头文件草案走出主任办公室，韩辰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踏实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凭借扎实的工作和关键时刻的担当，终于在这座森严的县衙里，真正地撬开了一丝缝隙，站稳了脚跟，并且获得了一个足以让很多人羡慕的、施展抱负的广阔舞台。 走廊里遇到同事，对方笑着打招呼：“韩干事，恭喜啊！”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的羡慕和讨好的意味。 韩辰谦和地笑着回应：“都是领导抬爱，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警惕的弦始终紧绷着。林薇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个冰冷的紧急报警器依旧贴身放在口袋里，硌着的仿佛不是塑料金属，而是无形的危险。他知道，表面的嘉奖和风平浪静之下，那些被触动的利益集团的残余势力，那些可能因此次地震而利益受损、对他怀恨在心的人，或许正隐藏在暗处，用更加怨毒和谨慎的目光窥视着他，等待着他露出破绽，或者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报复时机。 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几天后，县里召开了一次高规格、大规模的全县优化营商环境动员部署大会。各镇（街道）党政一把手、县直各部门、各人民团体、直属事业单位主要负责人以及部分重点企业代表参加，会场气氛隆重而肃穆。韩辰作为督查办的工作骨干，也列席会议，负责记录会议要点，并会后参与督查工作方案的初步研讨。 会上，县委书记和县长分别做了重要讲话，语气异常严厉，措辞强硬。强调要“刀刃向内，勇于自我革命”，坚决破除各类隐性壁垒和“中梗阻”，对任何破坏营商环境的行为实行“零容忍”，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会议宣布成立由书记、县长担任双组长的优化营商环境工作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在县发改委（营商局），并从发改、市场监管、行政审批、纪检监察、督查办等相关关键部门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强有力的工作专班。督查办被赋予了重要的职责：负责对整个优化营商环境工作进行全程跟踪督查、效能评估和问题线索收集移交，直接对领导小组负责。 韩辰飞快地记录着领导的讲话要点和精神，感受着县里这次狠抓这项工作的巨大决心和即将到来的高压态势。他知道，这既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必将是一个充满挑战和风险的漩涡。 散会后，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陆续涌出会场。韩辰正低头专注地整理着笔记，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切入点，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显得异常热情的声音在他旁边响了起来： “这位就是督查办的韩辰同志吧真是年轻有为，久仰大名了啊！” 韩辰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不高、略显发福、穿着深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子站在面前，脸上堆满了看似随和热情、实则精明世故的笑容。 是青龙镇的党委书记马胜武！ “马书记，您好。”韩辰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瞬间切换出礼貌而略显疏离的笑容，伸出手与他相握。绿水青山度假村项目的重重迷雾、上次去青龙镇督查时马胜武那滑不溜手、避重就轻的表现，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这个看似粗豪的“土皇帝”，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哈哈，你好你好！韩干事可是我们清州政坛的新星啊！”马胜武用力地握了握韩辰的手，手掌粗糙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刚才会上领导讲的太好了！太及时了！优化营商环境，我们基层镇街是主战场、是最前沿，压力巨大，责任重如山啊！以后这方面的工作，少不了要跟你们督查办打交道，还望韩干事多多指导，多给我们青龙镇传递一些县里的最新精神和要求啊！” 他的话听起来十分客气，甚至有些过分谦卑，但那双微微眯起的、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让韩辰感觉像被一条经验老到的毒蛇盯上，浑身泛起一种极不舒服的警惕感。 “马书记您太谦虚了，”韩辰谨慎地回应，措辞滴水不漏，“我们督查办是围绕中心、服务大局的，主要是根据领导要求和群众反映，发现和反馈问题，推动决策部署落实落地。具体的工作，还得靠你们一线去闯去干，你们才是实干家。”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是钦差大臣，手握尚方宝剑，代表的是县委县政府的权威嘛！”马胜武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个走过的干部侧目。他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说起来，上次你们督查组去我们那儿看度假村项目，我正好在县里开一个紧急会，也没能好好接待，实在是招待不周，韩干事千万别见怪啊。那个项目啊，情况确实比较复杂，有很多实际困难，历史遗留问题也多。不过现在好了，投资方宏图地产那边也在积极想办法，增派了力量，资金问题也有了眉目，拍着胸脯跟我说，很快就会有突破性进展！到时候，项目热火朝天地搞起来，还得请韩干事和督查办的领导们再来指导工作，多给我们宣传宣传好的变化嘛！这可都是优化营商环境的具体成果啊！” 他这番话，像是在解释上次的怠慢，像是在汇报工作进展，又像是在暗示和承诺什么，言语中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韩辰态度的试探——试探韩辰是否还紧紧盯着度假村项目这个“疮疤”，试探他是否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韩辰心中的警铃瞬间大作，脸上却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公式化的笑容：“马书记您太客气了，工作第一，理解万岁。项目能有实质性进展那是大好事，能依法依规、顺利推进、早日产生效益，带动一方发展，是我们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局面。督查办的工作也是紧紧围绕县里中心工作服务，只要项目健康规范运行，真正惠及当地百姓，我们当然乐见其成，也一定会客观公正地反映情况。” 他的回答，圆滑而稳妥，既表达了欢迎积极变化的开放态度，又牢牢守住了“依法依规”、“健康规范”的底线，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 “好！有韩干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真是政治站位高，眼光长远！”马胜武仿佛得到了想要的回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用力拍了拍韩辰的肩膀，显得异常亲热，“那就不多打扰你了，回头有机会一定来青龙镇指导工作！我一定好好安排！务必赏光！” 说完，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边，和其他熟识的干部热情寒暄去了，声音洪亮，谈笑风生，仿佛刚才与韩辰的交谈，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愉快的偶遇和交流。 韩辰看着他在人群中应酬自如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目光变得深沉而锐利。 马胜武突然主动接近他，绝不仅仅是打个招呼、套个近乎那么简单。他那番关于度假村项目“很快有突破性进展”的话，是确有其事，还是为了麻痹他而释放的烟雾弹他特意强调“投资方在积极想办法”、“资金问题有眉目”，那个背景神秘、一度被传言资金链断裂的宏图地产，到底在背后搞什么名堂是找到了新的资金来源，还是用了什么非常规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马胜武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如此刻意地、高调地与他这个刚刚间接掀翻教育局、令人忌惮的“煞星”套近乎，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混淆视听、麻痹松懈他的警惕是试图进行利益拉拢和捆绑还是……更直接地，试探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度假村项目背后见不得光的秘密 韩辰强烈地感觉到，青龙镇那片看似停滞沉寂的工地之下，恐怕正在涌动着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暗流。而马胜武，这个看似粗豪义气、实则精明狡黠的“土皇帝”，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一条需要极度警惕的、潜伏在侧的毒蛇，正在吐着信子，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查还未正式拉开序幕，但暗地里的较量，似乎已经伴随着马胜武这番意味深长的“问候”，悄然拉开了序幕。前方的路，看似坦途，实则布满了新的、更加隐蔽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