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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鹰涧的战斗，在夕阳沉入西山时，终于落下帷幕。 邪阵双阵眼被破，内外龙骧军合力夹击，伏击的灰衣刺客虽悍勇精干，终究寡不敌众。在丢下近百具尸体后，残余的数十人见事不可为，迅速脱离战场，借助对地形的熟悉和预先布置的撤离路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山林深处，竟连一个活口都未曾留下。那些被丢弃的尸体，身上也找不到任何能表明身份的印记，所用兵刃、衣物皆是大陆常见的款式，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死士。 峡谷内，一片狼藉。折断的兵刃、破损的盾牌、倒毙的战马和阵亡将士的遗体横七竖八，鲜血将涧底的溪流都染成了淡红色。空气中除了未散尽的邪气阴冷，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 初步清点，前锋三千精锐铁骑，阵亡超过八百，轻重伤者逾千，战损超过三分之一，可谓元气大伤。更让人心痛的是，阵亡者中相当一部分并非死于正面搏杀，而是丧命于那诡异的邪阵心灵冲击和阴毒暗器之下，许多将士死时脸上还残留着恐惧与痛苦。 王峥被亲兵抬出峡谷时，已是面色乌黑，气息奄奄。肩头的毒弩箭虽已拔出，但毒素已侵入心脉，随军医师束手无策。李牧不顾自身攀山破阵的消耗，亲自运功为其逼毒，又喂下珍藏的保命灵丹，才勉强吊住一口气，但能否醒来，何时能醒，皆是未知。 中军大营早早扎下，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伤兵的呻吟声、医师的呼喊声、将领们压抑的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秦璃的安车停在营地中央，她并未下车，只是透过车窗，静静望着远处忙碌的救治场景和沉默收敛战友遗体的士兵们。她的脸色在车灯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翻涌着冰冷的怒意与深切的痛惜。 苏婉悄然来到车旁，低声道：“殿下，李将军正在亲自审讯几名受伤被俘的刺客……但他们似乎都受过严酷的反审讯训练，且口中藏有毒囊，被发现后立刻咬破，无一活口。对方行事之周密狠辣，远超寻常叛军。” “预料之中。”秦璃的声音有些低哑，“能布下如此杀局，动用邪阵与这等死士，又岂会留下活口线索。李将军伤势如何灵力消耗可大” “将军只是些微擦伤，灵力消耗颇巨，但无大碍，正在调息。他坚持要亲自处理军务。”苏婉回道，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还有一事。我们在清理一处刺客临时藏身的岩洞时，发现了一些残留的布置痕迹，以及……几块碎裂的、带有空间波动残留的玉符残片。与林将军密信中提及的，极为相似。” 秦璃眸光一凝：“取来我看。” 很快，几块灰白色的玉符碎片被呈上。碎片边缘不规则，显然是被故意毁坏，但上面残留的、微弱却精纯的空间灵力波动，与林昭信中描述“福瑞昌”查获的玉符如出一辙。 “果然……”秦璃指尖轻触那冰凉的碎片，心中寒意更甚。河间府的线索与落鹰涧的伏击，通过这同源的空间玉符联系在了一起。影殿的触角，不仅深入北地州郡，更能精准地预设伏击于南征要道。他们的情报传递与人员机动能力，恐怕远超己方预估。 “殿下，”李牧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疲惫与肃杀，“末将已初步整顿营务，加强警戒。今夜大军便在此扎营，明日再行。只是……前锋受此重挫，士气难免受损。且敌方隐匿山林，动向不明，是否继续按原计划直取上阳郡，还需殿下定夺。” 秦璃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春夜的寒气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她挺直了脊背。 “李将军辛苦。”她看向李牧，这位老将甲胄上沾满尘土与血迹，虎目之中布满血丝，但腰杆依旧笔直如松。“敌军狡诈凶残，此战之失，非将军与将士之过。阵亡将士，务必妥善收敛，登记造册，厚加抚恤。伤员全力救治。”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军受阻便迟疑不前，正堕伪帝与影殿彀中。上阳郡必须拿下！此地不仅是通往天堑峡的门户，更是向天下展示我等平叛决心与能力的关键一仗。若在此畏缩，观望者离心，伪帝气焰更炽。” “可是殿下，敌暗我明，恐再有埋伏……”李牧担忧道。 “经此一役，敌之伏兵手段已露其半。邪阵布置繁琐，需提前准备，非处处可用。刺客死士培养不易，此次损失不小。我军虽伤，但主力未损，更添警惕。”秦璃冷静分析，“传令下去，明日拔营，缓速前行。斥候探查范围扩大三倍，尤其注意山林、地脉异常。大军分为前中后三军，间距拉大，互为犄角。另，挑选军中所有精通阵法、灵觉敏锐者，组成专门的‘破障营’，随先锋行动，专司探查破除敌方邪异布置。”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同时，放出消息，就说我军在落鹰涧缴获影殿重要信物与密图，正在全力破解其后续阴谋。虚虚实实，或可搅乱对方部署。” 李牧闻言，思索片刻，重重点头：“殿下思虑周详，末将遵命！这就去安排。” “还有，”秦璃叫住他，声音放缓，“将军劳累，也需珍重。明日行军，将军坐镇中军即可，先锋另择稳健之将担任。” 李牧心中一暖，抱拳道：“谢殿下关怀。末将省得。” 李牧离去后，秦璃回到车中，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苏婉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殿下，河间府林将军的密信到了，是‘青鸾’最高优先级。”苏婉将另一封密封信函呈上。 秦璃精神微振，接过信，迅速译读。信中，林昭详细汇报了“福瑞昌”商号的情况，缴获的军械、密信、邪神雕像、空间玉符及阵图残片，以及初步判断的“星陨计划”与影殿北地网络。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判断精准，尤其是将空间玉符、阵图与“惊蛰之阵”能量汇聚特性联系起来，推测其可能用于超远程传送或召唤的论断，与秦璃手中的玉符残片和落鹰涧的遭遇完美印证。 信的末尾，那句“北地渐靖，殿下南征珍重。若有需河间支援之处，昭必倾力以赴，星夜兼程。”让秦璃指尖微顿，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忧虑涌上心头。他那边看似稳定，实则步步惊心，拔除“福瑞昌”这等据点，必然伴随激烈冲突与风险。而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对她的支援。 她提笔，就着车内灯盏，开始回信。首先肯定了河间府的成果至关重要，指示他务必深挖“福瑞昌”线索，厘清“星陨计划”脉络，同时务必注意自身安全，河间府不容有失。然后，她简略提及落鹰涧之战，证实了空间玉符的关联，并告知了新的行军安排和破障营的设立。最后，她写道：“南征路险，然将士用命，将军稳后方，吾心稍安。河间所获，如暗夜明灯，指引方向。万望珍摄，勿以南方为念，北地基石，重于泰山。” 写罢，封好，交给苏婉以“青鸾”渠道发回。 夜深了，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营偶尔传来的呻吟。秦璃却毫无睡意。她倚在车窗边，望着满天星斗。春夜的星空清澈而高远，但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林昭信中所言的“星陨计划”，那尊邪神雕像背后的“葬星教团”，落鹰涧诡异的邪阵和死士……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靖王篡位更加深邃可怕的黑暗。 而她与林昭，一个在南征路上直面刀兵诡计，一个在北方重镇肃清内患、探查隐秘，如同这星空下的两颗星辰，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彼此映照，共同对抗着那试图吞噬光明的“星陨”阴影。 \ \ \ 河间府。 夜色同样深沉。巡查使官署的书房内，灯火依然明亮。 林昭刚刚听完赵铁鹰关于审讯“福瑞昌”钱掌柜及部分活口的初步汇报。酷刑之下，这些外围人员所知有限，但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依旧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图景： “福瑞昌”确为影殿在北地的重要枢纽，负责情报汇总、物资转运（尤其是违禁军械和邪法材料）、以及为高级成员提供掩护和落脚点。他们直接听命于一位被称为“幽泉先生”的神秘人，此人极少露面，据说修为高深，精擅阵法与遁术。而“幽泉先生”又听命于影殿更高层，可能与所谓的“星陨尊者”有关。 “星陨计划”的具体内容，钱掌柜这个级别无从得知，只知道是影殿最高机密，关乎“圣教”千年大计，与“群星归位”、“万物寂灭”、“新神诞生”等骇人听闻的词语相关。河间府的“惊蛰之阵”和那尊邪神雕像，都是该计划的一部分。那些空间玉符和阵图残片，据说是用于在特定时刻、特定地点，配合大型仪式进行“接引”或“降临”的关键组件。 更让林昭在意的是，一名负责商号与外界联络的伙计在精神崩溃下透露，大约半月前，“幽泉先生”曾亲自来河间府，取走了一批特别封存的“星纹黑石”和几张古老的兽皮卷，随后匆匆离去，方向似是西南。而“星纹黑石”，据混元子传承中的零星记载，是一种极其罕见、据说来自天外陨星、蕴含奇异星辰之力与混乱意志的矿物，常用于某些禁忌的空间或召唤仪式。 西南方向……正是帝京所在，也是龙骧军南下的目标。 林昭将审讯记录与林昭的密信内容、苏婉传回的南方战况放在一起，脑海中的脉络逐渐清晰。影殿的“星陨计划”正在稳步推进，河间府是其在北地的重要节点，落鹰涧伏击可能是其拖延或削弱勤王军的手段之一。而计划的核心，很可能就在帝京，或者与帝京的某些人、某些地、某些事物紧密相关。靖王篡位，或许不仅仅是权力争斗，更可能是这个庞大黑暗计划的一环，甚至是其推动的结果或掩护。 他铺开一张更大的云秦帝国简图，目光在帝京位置停留良久。然后，他再次提笔，这次不是给秦璃，而是给西境铁壁城的武王，以及通过“听风楼”渠道，给那些可能还忠于皇室、潜伏在帝京或各地的秘密力量写信。信中，他隐去了“星陨计划”的具体猜测（以免泄露引起恐慌或打草惊蛇），但强调了影殿活动异常、可能与靖王深度勾结、所图甚大，提醒各方加强戒备，注意异常的空间波动、邪教活动和矿产（尤其是涉及陨石、特殊晶体）的流动。 同时，他给赵铁鹰下达了新命令：扩大对河间府及周边郡县所有矿产、冶炼、神秘物品交易场所的暗查，重点寻找“星纹黑石”或类似之物的踪迹。加强边境巡查，警惕可疑人员出入。 做完这一切，已是后半夜。林昭推开窗户，清凉的夜风涌入，带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气息。他仰望星空，那浩瀚的星河仿佛亘古不变。但此刻在他眼中，这星空之下，正涌动着凡人难以察觉的暗流与杀机。 “星陨……”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无论影殿和那背后的“葬星教团”在图谋什么，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他既然踏上了这条道路，便绝不会退缩。 他想起秦璃信中那句“北地基石，重于泰山”，也想起她此刻可能正在南方军营中，同样面对着未知的危险与沉重的压力。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在心中升起，仿佛能隔着千山万水，感受到彼此的坚定与守望。 南北两线，战场虽异，敌人同源。他与她，如同这乱世棋盘上两颗逐渐闪耀出自己光芒的棋子，正以各自的方式，向着棋盘中央那最黑暗、最关键的区域，稳步推进。而那份在烽火与危局中悄然萌发、于无声处积累的信任与牵挂，正成为支撑他们穿越这漫长黑夜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之一。统一之路或许漫长，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