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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的春日，在肃杀与紧张中，依然不可阻挡地展现出它应有的生机。 城墙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湿润，护城河边的垂柳抽出了鹅黄的嫩芽，田垄间开始出现农人忙碌的身影。尽管城中人心初定，对影殿暗桩的搜捕仍在继续，但在林昭的强力推动与韩重山的务实配合下，恢复生产、安抚民生的工作被摆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官署前厅，林昭召集了河间府及下属各县的主要官吏、地方有声望的士绅耆老，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劝农议事”。 “……战乱虽暂息，然民生乃国本，春耕更是不误农时之要务。”林昭端坐主位，声音清朗，回荡在略显嘈杂的大厅中。他没有穿甲胄，而是一身简洁的玄色常服，少了几分沙场锐气，多了几分治理者的沉稳。“官府已开仓放种，赊贷耕牛农具，并减免今岁三成赋税。各乡里需组织得力，互帮互助，务必使无地之流民也得耕作之所，使抛荒之田亩尽复生机。”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继续道：“水利沟渠，乃农耕命脉。韩将军已调拨部分军士，协助地方疏浚主要河道、修缮堤坝。各州县需速报所需工料、民夫数目，统一调度。此事关乎今秋收成，更关乎河间长远安定，望诸位尽心竭力。” 接着，他又宣布了几项稳定市面、鼓励商贸的举措：整顿市舶，打击奸商囤积居奇；由官府作保，为守信商号提供低息借贷；在主要城镇设立官市，平抑粮价盐价。 这些政策具体而务实，直指当前河间府面临的民生痛点。不少原本对这位年轻“巡查使”持观望甚至怀疑态度的官吏士绅，脸上露出了思索和些许认可的神色。乱世之中，能打仗的将军不少，但既能平乱、又能安民的官员却难得。 会议结束后，林昭特意留下了几位掌管钱粮、刑名、工曹的主事官员，以及韩重山父子，进行更细致的部署。 “李主事，钱粮账册必须清晰，每一笔种子、耕牛、工料的发放，都要有据可查，落实到户。若有贪墨克扣、办事不力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张判司，流民安置所涉田产纠纷、借贷契约，需从速从公审理，以安民心。” “王工曹，水利工程图纸、预算需尽快核实呈报，征调民夫须给足口粮工钱，不得强行摊派。”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几位主事官员躬身应诺，心中那点因林昭年轻而产生的轻视，在具体事务的压力和其展现出的老练面前，消散了不少。 众人散去后，韩重山感慨道：“林将军不仅知兵，更通政事民生。河间府能得将军治理，实乃百姓之福。只是……”他略一迟疑，“如此大兴土木，减免赋税，府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且南边大军远征，粮饷补给……” 林昭明白他的担忧，道：“韩将军所虑甚是。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开源方面，我已命人重新核查官田、清查隐户，并准备在沧澜江支流沿岸增设两处税卡，规范商税。河间府连接北疆与中原，商路本就是财富之源，只是此前多为刘琨及其党羽中饱私囊。节流方面，裁撤冗余吏员、削减不必要的官府开支，同时，以工代赈的部分支出，也可视为稳定民心、恢复生产的必要投资，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他走到窗边，望着官署庭院中萌发的新绿，缓缓道：“至于大军粮饷……河间府固然要尽力筹措支援，但主要压力，还在殿下与李将军的沿途筹措与后方统筹。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让河间府自身恢复造血之能，不成为拖累，并在必要时，成为可靠的后方支点。” 韩重山闻言，心悦诚服：“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不及。” 这时，赵铁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对林昭使了个眼色。林昭会意，对韩重山道：“韩将军，城防与新兵操练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今日便到此吧。” 送走韩重山父子，赵铁鹰快步上前，低声道：“将军，对那名刺客首领的审讯……有进展了，但情况有些棘手。” 林昭眼神一凝：“说。” “此人名‘影刺’，确是‘幽泉先生’麾下三大‘影杀使’之一，化海境初期修为，精擅暗杀潜行。他咬死了不吐露‘幽泉先生’行踪和‘星陨计划’核心，但熬刑不过，零碎交代了一些信息。”赵铁鹰语速很快，“他提到，影殿在北地像‘福瑞昌’这样的据点不止一处，但彼此独立，由不同尊者负责，互不知晓具体位置，只通过特定方式和‘幽泉先生’单向联系。他们的主要任务，除了情报物资中转，就是监控北地‘地脉节点’和‘星力汇聚点’的异常，并定期向‘幽泉先生’汇报。” “地脉节点星力汇聚点”林昭若有所思，这似乎与“星陨计划”所需的能量有关。 “是的。另外，他无意中透露，大约两个月前，‘幽泉先生’曾非常急迫地命令他们留意并收集任何关于‘天外陨铁’或‘星辰泪晶’的消息，似乎与此有关。河间府这边没有收获，但‘幽泉先生’似乎从其他渠道得到了什么，这才有了后来亲自来取走‘星纹黑石’和兽皮卷之事。” 赵铁鹰顿了顿，脸色更加凝重：“最麻烦的是，我们在他贴身衣物夹层里，发现了一枚被种下‘噬魂禁制’的留影玉简。禁制已被触发，玉简损毁大半，但我们的人勉强还原了残留的一小段模糊影像……” “是什么” “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位于地下的古老祭坛，祭坛周围矗立着刻满邪异星图的石柱，祭坛中央……隐约有一个不断旋转的、仿佛由星光和黑暗构成的漩涡……影像很短，且损毁严重，但那股气息……”赵铁鹰深吸一口气，“与我们见过的邪神雕像、‘惊蛰之阵’的气息同源，但更加古老、浩瀚，也……更加邪恶。影像末尾，似乎闪过半个模糊的标记，有点像……帝京皇室的某种徽记变体，但又融入了星辰与骸骨的图案。” 祭坛星辰漩涡皇室徽记变体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影殿的“星陨计划”，果然与帝京，甚至可能与皇室本身有着极深的牵连！靖王篡位，莫非不仅仅是权欲，更是这个恐怖计划推动下的结果 “玉简残片和复原的影像拓本，立刻以最高机密等级，通过‘青鸾’和我们的独立渠道，分别呈送殿下和武王！”林昭当机立断，“同时，加派人手，继续深挖‘影刺’的记忆，哪怕动用搜魂术（有伤天和且风险极大，但此刻顾不得了），也要弄清楚那祭坛的可能地点、‘幽泉先生’的其他联系方式和‘星陨计划’的时间表！” “是！”赵铁鹰领命，匆匆离去。 林昭独自立于厅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带来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影殿的图谋，像一张巨大的、沾满粘液的蛛网，正从黑暗的角落向整个云秦帝国蔓延。河间府只是掀开了其中一角。秦璃南下之路，注定步步惊心。而他自己，留守北地，看似暂时安稳，实则同样身处漩涡边缘，必须尽快厘清线索，稳固根基，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真正的助力。 \ \ \ 数百里之外，龙骧军南下的步伐，并未因落鹰涧之挫而停滞。 采纳了秦璃的建议，大军调整了行进方式，斥候远撒，“破障营”先行，三军梯次缓进，稳扎稳打。沿途再未遭遇大规模的伏击，但小股的骚扰、陷阱、毒物、谣言攻势却层出不穷，显然影殿和伪帝的势力仍在以各种方式迟滞、消耗着这支勤王大军。 上阳郡果然如秦璃所料，未做激烈抵抗。郡守象征性地守了半天城，在龙骧军展示出攻城决心和器械后，便开城投降。此人倒也光棍，坦言自己虽是靖王妃族叔，但更惜命，也不愿看到上阳郡生灵涂炭，只求秦璃进城后能约束军纪，保他一家老小性命。秦璃应允，并暂留其职（由龙骧军将领监军），以安地方。 拿下上阳郡，通往天堑峡的门户洞开，意义重大。秦璃在此稍作停留，整顿兵马，补充粮草，并接见了数批闻讯前来投效的地方官员、士族代表和江湖豪杰。她的监国长公主身份，加上龙骧军的赫赫兵威，正在产生越来越大的号召力。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再度开拔，剑指天堑峡的前夜，一封来自河间府的“青鸾”密信，与一封来自西境铁壁城、由武王亲自签发的加密军报，几乎同时送到了秦璃手中。 河间府的信，自然是林昭所发，详细汇报了遇刺事件（虽轻描淡写，但秦璃何等敏锐，从字里行间和“化海境影杀使”等字眼，便能想象其中凶险）、审讯“影刺”获得的新线索，尤其是那枚留影玉简中还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地下祭坛影像与疑似混合徽记。 而武王的军报，则带来了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西戎边境的“血狼神”信徒活动骤然加剧，数次小规模犯边，其狂热程度远超以往，仿佛被某种力量驱动。更关键的是，武王安插在西戎高层的暗线冒死传回情报，西戎王庭最近接待了一批神秘的“黑袍客”，其中似乎有人精通高深阵法，西戎王正在秘密调集大量奴隶和物资，送往其圣山“狼居胥”深处，疑似进行某种大型工程或仪式。暗线隐约听到“星轨”、“降临”、“契约”等词。武王判断，西戎的异动绝非简单寇边，很可能与影殿的全局谋划有关，提醒秦璃与李牧南下时务必警惕西戎方向可能出现的变数，尤其是注意大军侧翼安全。 两封信，一北一西，指向同一个黑暗的中心——影殿那名为“星陨”的可怕计划。这个计划不仅渗透云秦帝国内部，勾结靖王，似乎还将西戎也绑上了战车。其目的，恐怕绝非改朝换代那么简单。 秦璃将两封信的内容与李牧及少数核心将领进行了通报。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殿下，若影殿真与西戎勾结，且图谋如此之大，我军直扑帝京，侧翼空虚，一旦西戎大规模出兵袭扰粮道，或与伪帝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忧心忡忡。 李牧浓眉紧锁：“天堑峡险要，伪帝必有重兵把守，强攻不易。若再分兵防备西戎，兵力更显捉襟见肘。而且，帝京那边……若真如林将军信中所言，有那般邪恶祭坛，伪帝与影殿所谋，恐怕是倾覆社稷、祸乱苍生之举！我们必须尽快拿下帝京，摧毁其根本！” 秦璃端坐于临时帅帐之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摊开的地图。地图上，代表龙骧军的箭头已抵近“天堑峡”，而西境方向，武王标注的“西戎异动”区域像一块不断扩大的阴影。帝京的位置，则被林昭信中所言的“祭坛疑云”所笼罩。 南北西三面信息汇聚，勾勒出一张危机四伏、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曙光的战略图景。 “李将军所言甚是，帝京必须尽快拿下，迟则生变。但侧翼之忧，亦不可不防。”秦璃的声音在帐中清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能被西戎可能的动作牵着鼻子走，但必须有所准备。” 她目光灼灼，看向众将：“传令：一、前锋继续向天堑峡施压，详探敌情，但不急于强攻，以牵制敌军主力为主。二、中军主力在此（上阳郡）暂驻三日，加紧休整，囤积粮草，并派出多路使者，联络天堑峡后方尚未明确倒向伪帝的州郡守将，陈明利害，许以重诺，争取其反正或至少保持中立，从内部瓦解天堑峡防御。三、请李将军亲自挑选一万精骑，由您或指派绝对可靠之大将统领，秘密西进，不是去边境硬撼西戎，而是进驻‘灞源城’。”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位于天堑峡西北方向、毗邻西境的一处要冲：“灞源城乃连接西境、北地、帝京方向的三角枢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万精骑进驻此地，一可震慑西戎，使其不敢轻易东进；二可随时策应天堑峡主战场，或截击可能从西面来的敌援；三可……作为一支奇兵，若天堑峡战事胶着，或帝京有变，可由此寻隙突进，直插伪帝腹地！” 分兵驻守枢纽，以精骑为奇兵，同时外交斡旋，多管齐下。这个方案既不过分分散主力，又有效防备了侧翼，还保留了战略灵活性。 李牧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殿下此策甚妙！灞源城确是要地！末将愿亲自坐镇中军，统筹全局，派遣副将张悍率一万龙骧铁骑前往灞源！张悍沉稳果敢，足以当此重任！” 秦璃点头同意：“如此甚好。另，将林将军与武王所获之情报，择其要点，通报张悍将军，让其心中有数，提防影殿与西戎之诡谲手段。” 战略既定，众人分头准备。帐内只剩下秦璃与苏婉。 秦璃再次拿起林昭那封信，看着末尾那句“昭在北，一切安好，勿念”，指尖轻轻拂过字迹。他总说自己“安好”，可化海境刺客的凶险，她岂能不知他独自在河间府面对影殿反扑，清查那可怕的“星陨”线索，压力只会比她这里更大。 她提笔回信，首先对河间府的新发现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告知了己方针对性的部署。然后，她详细写了上阳郡的接收、对天堑峡的围而不攻、以及分兵灞源城的决策。最后，她写道：“北地艰辛，将军独镇，破暗桩，探隐秘，劳心劳力，尤需慎防暗箭，保重己身。帝京之诡谲，西戎之异动，皆赖将军慧眼先察。南方战局虽缓，然心弦未松，唯愿将军北地稳固，则吾心可安。春深寒褪，然湿气侵人，望自珍摄。” 她知道，他能看懂这平静叙述下的惊涛骇浪与彼此牵挂。南北两线，都在与时间赛跑，与黑暗中那未知的恐怖计划抗衡。他们能依靠的，除了手中的刀兵与麾下的将士，便是这跨越山水、彼此印证的智慧与信任。 南风渐暖，却送来了更沉重的惊雷。真正的风暴，正在帝京的方向，与西戎的阴影下，悄然凝聚。而林昭与秦璃，一个在北地深耕固本、探查龙潭，一个在南征路上纵横捭阖、破局布子，共同为即将到来的终极对决，积蓄着力量与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