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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石院丙字房的石板地冰冷刺骨,霉味混着远处垃圾堆飘来的腐臭,在狭小的空间里凝滞。林轩(凌玄)盘膝坐在那张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草席上,闭目调息。他维持着炼气三层应有的微弱灵力运转,呼吸缓慢而均匀,如同真正的疲惫之人陷入沉睡。 窗外,绝情谷的夜,是死寂的。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湿透的棉被捂在口鼻之上。远处偶尔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或短促的惨叫,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这里的人,连痛苦都是静默的,恐惧是无声的,仿佛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都会招致不可测的灾祸。 天光未明,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笼罩着山谷。 林轩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淡漠。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关节——这僵硬也是伪装的一部分。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灰石院的清晨,比夜晚更显死气沉沉。 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弟子们如同幽灵般在狭窄的巷道间穿行。他们大多佝偻着背,面色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彼此之间保持着绝对的距离,没有任何交谈,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极力避免。脚步声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拖沓地响起,又迅速消失,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怪物。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咳嗽声,证明这里还有活物。 林轩融入这股灰色的人流,低着头,学着他们的样子,缩着肩膀,脚步虚浮地朝着执事房的方向走去。他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早已将周围的一切纳入感知。他看到墙角蜷缩着的一个瘦弱少年,手臂上带着新鲜的鞭痕,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涣散;看到一个中年杂役,挑着沉重的石料,脚步踉跄,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混着额头的血污流下,他却连擦一下都不敢;还看到两个黑衣内门弟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所到之处,灰色的人流如同被礁石分开的海水,迅速而无声地向两边退避,头埋得更低,身体绷得更紧,恐惧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这就是绝情谷的底层生态。绝对的等级,绝对的压制,将人性碾磨成最卑微的尘埃。 执事房是一座稍显高大的石屋,门口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守卫,气息比灰石院的杂役们强上许多,已是炼气中期。他们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杂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林轩在门口停下,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深深地躬下腰,用带着颤抖和敬畏的声音低声道:“杂役林轩,前来领取腰牌。” 守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其中一个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允许他进去。 执事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水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一张巨大的黑木长桌后,坐着昨日那位鼠须王执事。他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颜色浑浊的茶,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长桌两旁,站着几名同样穿着黑衣的弟子,气息精悍,应该是他的助手或者亲信。 林轩走到桌前,再次深深躬身:“小人林轩,拜见王执事。” 王执事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林轩身上扫了一圈,如同在打量一件货物。他慢吞吞地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轩”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不耐烦,“爬试心阶上来的那个炼气三层” “是,是小的。”林轩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谦卑。 “哼,倒是命硬。”王执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对着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弟子挥挥手,“给他办。” 那记录弟子面无表情地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堆满了灰扑扑的木牌。他随意地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块刻着“丙三二七”字样的腰牌,又拿起桌上一个砚台里干涸的朱砂印泥,用一根秃了毛的笔蘸了蘸,在腰牌背面潦草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滴血匕首图案——绝情谷的标记。 “拿着。”记录弟子将腰牌和一块更小的、刻着“杂役丁等”字样的木牌一起扔到林轩面前的地上,发出啪嗒两声轻响。动作随意而轻慢,如同丢弃垃圾。 林轩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腰牌和木牌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腰牌入手冰凉粗糙,木牌则带着一股劣质木材的腐朽气味。这就是他在绝情谷的身份象征,一个最底层的、随时可以被碾死的杂役丁等。 “谢执事大人!谢仙师!”林轩连连道谢,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慢着。”王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都没抬,“绝情谷,不养闲人。新入谷的杂役,需缴纳‘安身费’,灵石二十块,或者同等价值的药材、矿石。” 林轩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化为错愕和深深的惶恐。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刚刚到手的腰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安……安身费”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王……王执事,小人……小人昨日已将仅有的积蓄都给了守谷的仙师,如今身无长物,实在是……” “嗯”王执事终于抬起了眼皮,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一股阴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没有”他拉长了语调,手指在桌面上敲得更重了些,“规矩就是规矩。没有安身费,证明你对宗门毫无价值。一个毫无价值的废物,在绝情谷是什么下场,需要本执事提醒你吗” 他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两名黑衣弟子身上陡然散发出炼气中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地压向林轩!那威压冰冷而充满恶意,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林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王……王执事开恩!小人……小人真的没有!求您宽限几日!小人一定拼死干活,攒够安身费奉上!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几乎要跪伏下去,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王执事看着他这副吓破胆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残忍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宽限”他放下茶杯,声音带着戏谑,“也不是不行。毕竟,谷里也确实缺些干苦力的。”他的目光像刮骨刀一样在林轩身上扫视,“这样吧,看你可怜,本执事给你指条明路。从今日起,你每日的杂役任务翻倍!劈够千斤玄铁木,挑满百担寒潭水!另外……”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落在林轩还算整洁的粗布外衫上,“你这身衣服,看着倒还结实。脱下来,算是抵一部分安身费了。” 脱衣抵债! 这已经不仅仅是剥削,更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彻底践踏一个底层杂役最后一点尊严! 林轩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腰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低着头,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执事房里一片死寂。王执事和他身边的黑衣弟子都带着看好戏的残忍笑容,等待着这个卑微的杂役做出选择。是接受这非人的盘剥和羞辱还是选择反抗,然后被当场碾死 时间仿佛凝固了。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几息之后,林轩颤抖的肩膀缓缓平复下来。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那极致的屈辱和愤怒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认命的麻木。他松开紧握腰牌的手,开始笨拙地、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迟缓,解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衫的纽扣。动作僵硬,仿佛每解开一颗扣子,都在剥离他最后一丝作为人的尊严。 外衫脱下,露出里面同样破旧、打着补丁的单薄里衣。初春山谷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刺入肌肤。林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他依旧低着头,双手捧着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粗布外衫,如同捧着自己被剥下的尊严,颤巍巍地递向王执事。 “请……请王执事……笑纳……”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没有任何起伏,只剩下死水般的绝望。 王执事看着他那副彻底认命的窝囊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无趣,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弱者的满足感。他随意地朝旁边一个黑衣弟子努了努嘴。 那弟子一脸嫌恶地走上前,如同捏着一块肮脏的抹布,两根手指捻起林轩递上的外衫,随手就扔到了墙角一堆散发着馊味的破布垃圾里。 “算你识相。”王执事懒洋洋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滚出去干活!劈不够千斤玄铁木,今晚就别想领饭食!记住,在绝情谷,废物连呼吸都是浪费!” “是……是……谢王执事开恩……” 林轩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几乎将头埋进胸膛里。他捡起地上的腰牌和杂役牌,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他佝偻着背,一步步退出了执事房,单薄的里衣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微微晃动,背影萧索而凄凉,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门口的黑衣守卫看着他这副样子,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直到走出执事房很远,融入那灰色麻木的人流,林轩脸上那深入骨髓的卑微、恐惧和绝望才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的腰背依旧微微佝偻着,脚步也依旧虚浮,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淡漠再次浮现。指尖在冰冷的腰牌上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刻痕。 “安身费……”他无声地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这绝情谷的规则,还真是从骨头缝里都透着贪婪和恶毒。也好,这“林轩”的人设,算是彻底立住了。一个胆小如鼠、懦弱无能、任人欺凌的废物软柿子。 他朝着杂役院深处走去,准备去领受他那“翻倍”的杂役任务。劈千斤玄铁木挑百担寒潭水对于真正的炼气三层来说,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但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需要演得更卖力的戏。 玄铁木并非真正的玄铁,而是一种生长在绝情谷阴煞之地的特殊铁木。其木质坚硬如铁,沉重异常,且蕴含着丝丝阴寒煞气,普通凡人根本砍伐不动,即便是炼气初期的修士,砍伐起来也极为费力,极易被煞气侵蚀,伤及筋骨肺腑。 林轩被分配到的工具,是一把豁了口的、锈迹斑斑的柴刀。刀柄油腻,散发着前使用者留下的汗臭和血腥味。 伐木场位于杂役院后山一片终年不见阳光的洼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木屑味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地面泥泞,混杂着暗红色的污渍。几十名杂役弟子如同沉默的工蚁,在巨大的、扭曲的玄铁木林间机械地挥动着工具。沉重的劈砍声、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闷哼,构成了一曲单调而绝望的劳作悲歌。 监工是两名炼气五层的黑衣弟子,手持带着倒刺的黑色皮鞭,眼神凶狠,如同巡视羊群的饿狼。他们的鞭梢不时在空中发出“啪”的脆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催促着杂役们透支最后一丝力气。 “都给我快点!没吃饭吗废物!”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监工厉声呵斥,鞭子狠狠抽在旁边一个动作稍慢的老杂役背上。刺啦一声,本就破烂的衣衫碎裂,皮开肉绽。老杂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哼,身体猛地一颤,却不敢停顿,咬着牙更加拼命地挥动斧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轩被分到了一棵格外粗壮、表皮漆黑如墨的玄铁木前。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笨拙地举起那把沉重的破柴刀,朝着树干狠狠劈下。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花四溅。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刀柄传来,震得林轩虎口发麻,手臂剧痛。他“哎哟”一声,柴刀差点脱手飞出,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抖。再看那树干,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噗嗤!”旁边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是几个同样在砍伐的杂役,他们看着林轩这副狼狈样,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在绝情谷底层,欺凌更弱者,似乎成了他们唯一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新来的就这点力气,也敢来砍玄铁木趁早滚去后山喂乌鸦吧!”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横肉的杂役嘲笑道,他挥动着一把相对完好的斧头,重重劈在自己面前的树干上,虽然也震得手臂发麻,但好歹留下了一道深些的痕迹。 林轩没有理会那些嘲笑,只是低着头,脸上带着隐忍的屈辱和倔强。他再次举起柴刀,用尽全力劈下。 “当!”“当!”“当!” 单调而沉闷的劈砍声在阴冷的林间回荡。林轩的动作笨拙而费力,每一次挥刀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他的呼吸粗重如牛喘,脸色因为“用力过度”而涨红,手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虎口处,已经被粗糙的刀柄磨破,渗出血丝,混着汗水滴落在泥泞的地上。偶尔煞气顺着反震侵入经脉,他便适时地发出一两声压抑的痛苦闷哼,身体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炼气三层小修士在极限劳作下的挣扎与痛苦。那棵粗壮的玄铁木,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终于被砍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监工的鞭梢不时在他附近炸响,冰冷的呵斥声如同跗骨之蛆:“废物!没吃饭吗再磨蹭抽死你!” 时间在沉重的劳作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升高,但林间的阴寒并未散去分毫。林轩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在单薄的里衣上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他劈砍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举起柴刀都显得无比艰难,眼神涣散,嘴唇干裂,身体摇摇欲坠。 终于,在监工又一次不耐烦的呵斥声中,他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脱手飞出,掉在泥泞里。他本人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脊背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咳出血来。 “废物!装什么死!起来!”刀疤脸监工大步走过来,扬起手中的鞭子,带着破空声狠狠抽下! 就在鞭梢即将及体的瞬间,林间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伐木场!这威压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刺神魂,带着一种高高在上、漠视众生的冷酷,如同九天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和动作! 挥鞭的监工动作僵在半空,脸上残忍的笑容凝固,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存在。那些正在劳作的杂役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呆滞,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整个伐木场,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和寒意。 林轩跪伏在泥泞中,身体也如同其他杂役般剧烈地颤抖着,头深深埋下,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然而,在那卑微的姿态下,他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角,瞬间锁定了威压的源头。 林场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者,身量极高,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墨色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滴血匕首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冰冷的光泽。他面容俊美,甚至可以说得上精致,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供利用或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他仅仅是站在那里,负手而立,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就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让整个林场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他身后,恭敬地跟随着几名气息深沉的黑衣弟子,每一个都至少是炼气后期,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对为首者绝对的敬畏。 此人,正是绝情谷大师兄,秦绝! “大……大师兄!”两名监工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筛糠,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敬畏,连大气都不敢喘。 “拜见大师兄!”其他杂役如同被惊醒的提线木偶,瞬间哗啦啦跪倒一片,头埋得极低,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整个林场,只剩下秦绝一行人还站着,如同俯瞰众生的神只。 秦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跪伏一地的杂役。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那目光掠过跪在泥泞中、浑身脏污、瑟瑟发抖的林轩时,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如同掠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此地管事何在”秦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小的!”刀疤脸监工连忙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小的赵虎,负责此片伐木场!不知大师兄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秦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赵虎脸上的谄媚瞬间僵硬,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今年的‘绝情木心’,成色如何”秦绝淡淡问道,语气毫无波澜。 赵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双手颤抖着捧过头顶,恭敬地打开:“回……回大师兄!今年新伐的‘百年玄铁木心’在此!请……请大师兄过目!” 玉盒中,躺着一截约莫三寸长、通体漆黑如墨、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木心。一股精纯而阴寒的煞气从中散发出来,正是炼制绝情谷秘药“戮情丹”的重要辅材之一。 秦绝的目光在那截木心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尚可。” 他身后的一个弟子立刻上前,接过玉盒。 “用心做事。”秦绝留下四个冰冷的字,便不再看赵虎一眼,仿佛他刚才的举动只是例行公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场深处,似乎在搜寻什么。 就在这时,林场通往谷内方向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锁链轻微碰撞的叮当声。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两名神情冷肃、气息强悍的黑衣女弟子,正押着一个女子,朝着这边走来。 当看清那女子的瞬间,整个林场,包括那些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的杂役们,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丽的女子。 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包裹着窈窕却单薄的身形。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的肌肤细腻如最上等的白瓷,在昏暗的林间仿佛散发着微弱的莹光。五官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眉如远山含黛,鼻若琼玉雕琢,唇色淡如初绽的樱瓣。然而,这份惊心动魄的美,却被一种更加强大的东西彻底覆盖、吞噬。 是死寂。 她的眼神。 那双本该顾盼生辉、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眼眸,此刻却如同两口彻底干涸的枯井,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其中留下丝毫倒影。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更添几分脆弱和疏离。她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仿佛行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完美却毫无生气的玉雕。 她的手腕和脚踝上,戴着纤细却异常坚固的黑色金属镣铐,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如同某种不祥的诅咒。这镣铐的存在,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在她那份惊心动魄的脆弱和彻底的麻木之间,形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诡异的反差。 她的美,是这灰暗绝望世界里一道刺眼的光,却也是这光下最深沉的阴影。是绝情谷精心培育的、最完美的祭品。她叫苏晚晴。 整个伐木场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寂静。连秦绝身后那些气息深沉的黑衣弟子,在看到苏晚晴时,眼神中都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被深深的忌惮和复杂的情绪取代。 苏晚晴在两名女弟子的押解下,走到了秦绝面前不远处停下。她微微抬起眼睑,那双空洞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秦绝,没有任何畏惧,也没有任何恭敬,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执掌生杀大权的大师兄,而只是一块石头,一截朽木。 秦绝的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他那万年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冰冷。他的眼神在她绝美的容颜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并非欣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麻烦程度。 “苏晚晴。”秦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你的‘炉鼎’资质,已臻至化境,道心却迟迟未能磨砺圆满。谷内资源有限,容不得你继续‘温养’下去。”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秦绝的话只是在描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秦绝的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杂役,如同在挑选垃圾堆里一件勉强能用的工具。最终,他那冰冷无情的目光,落在了依旧跪在泥泞中、浑身脏污、瑟瑟发抖、如同烂泥一般的林轩身上。 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残酷玩味的弧度,在秦绝那薄冷的唇角勾起。 “你。”秦绝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向了林轩,“抬起头来。” 林轩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汗水,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卑微和惊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绝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样子,眼中的玩味更浓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林场上空,如同冰冷的宣判: “林轩,是吧从今日起,苏晚晴便是你的道侣。”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所有跪伏的杂役心中炸开!一道道难以置信、混杂着惊骇、嫉妒、怜悯和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泥泞中的林轩! 道侣苏晚晴这个如同神女般美丽却注定走向毁灭的祭品竟然……竟然配给了这个刚入谷、懦弱无能、连腰牌都保不住的废物林轩! 这简直是……最荒谬、最残忍的玩笑!不,这比玩笑更可怕!这分明是秦绝大师兄对这个废物的……戏弄!是死亡通知书! 苏晚晴那双空洞的眼眸,在听到“道侣”二字时,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但转瞬便恢复了彻底的麻木。她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被分配的不是她的命运,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秦绝的目光在苏晚晴和林轩之间扫过,如同在欣赏自己一手导演的杰作。他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加深,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既是道侣,当遵循我绝情谷的规矩。好生‘相处’,助她磨砺道心。待她道心‘圆满’之时……”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林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便是你林轩,杀妻证道之日!” 杀妻证道!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轩的心脏!也刺穿了在场所有杂役的神经! 林轩的身体如同被雷击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在泥泞里,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逼着举起屠刀,然后被彻底毁灭的未来! 秦绝看着他那副彻底崩溃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他不再多言,冷漠地转身,带着随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伐木场。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直到秦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伐木场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打破。压抑的喘息声、低声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一道道目光复杂地投向依旧瘫在泥泞中、如同烂泥般的林轩,以及他身边那个静立如雕塑、眼神空洞麻木的绝美女子。 林轩在泥泞中颤抖着,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出窍。然而,在那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的表象之下,在那低垂的眼帘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幽光,悄然闪过。 杀妻证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他这位被强行分配的“道侣”脸上。 四目相对。 他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荒原。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宣判,对她而言,不过是拂过枯骨的一缕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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