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手艺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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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仓库院里的两棵老槐树上，知了还没开始聒噪。 林晓兰推开院门时，里面已经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刘秀英正领着几个女工在井台边清洗昨日用过的工具，陶钵、竹筛、纱布，一件件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院中拉起的麻绳上。王翠花则拿着小本子，蹲在原料筐前，清点着艾草和薄荷的存量，不时在本子上记一笔。 看见林晓兰进来，两人停下手中的活。 “林同志早！”王翠花站起身，把小本子递过来，“俺清点过了，艾草还够用两天，薄荷不多了，金银花昨天用完了。” 刘秀英擦了擦手：“工具都洗干净晾上了，一会儿就能用。有几个筛子边有点毛刺，俺让俺家那口子晚点拿砂纸来打磨打磨。” 林晓兰接过本子看了看，字迹虽然稚嫩，但条目清晰。她又看了看晾晒得整整齐齐的工具，井台边连水渍都擦干了。心头那点因为外界窥探和流言而生的微尘，被这踏实勤勉的景象拂去了大半。 “做得很好。”她真心实意地赞道，“刘大姐，翠花，你们这个小组长当得称职。” 两人脸上都露出被认可的喜色，干起活来更有劲了。 其他女工也陆续到了。经过前两天的磨合，大家不再像最初那样拘谨生疏，互相打着招呼，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帮忙摆凳子、擦桌子、往水壶里灌开水。小小的作坊里，弥漫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气。 今天的培训内容是不同草药提取液的初步配比。林晓兰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列出了艾草水、薄荷水、金银花水在不同功效侧重下的基础比例。 “咱们做的不是药，是日用清洁品。”林晓兰强调，“所以第一要义是安全、温和。这些比例是我反复试过，对皮肤最友好的。大家必须严格遵守，一点都不能错。” 她拿起几个标着刻度的小量杯和玻璃棒，开始演示如何准确量取和混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晶莹的液体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女工们瞪大了眼睛看，这东西可比铡艾草、择金银花看起来“高级”多了。 “要这么准啊” “那可不，林同志说了，差一点效果就不一样。” “俺手笨，怕量不准……” “多练练就会了，你看林同志做得多稳当。” 实践环节开始。每人面前摆着三个装了不同提取液的小瓶，一套量具。一开始，难免手忙脚乱，不是倒洒了，就是看错了刻度。但没人抱怨，互相小声提醒着，擦干重来。 刘秀英手最稳，虽然动作慢，但一丝不苟，每次看刻度都要反复确认。王翠花脑子快，很快掌握了用小漏斗辅助倾倒的技巧，还低声教给旁边的人。林晓兰在走道间巡视，看到有人眉头紧锁反复尝试，便上前轻声指点；看到有人做出合格的作品，便不吝表扬。 “张姐，你这个混合液很澄清，比例也对，很好。” “李婶，别急，手放松，看准了再倒。” 作坊里安静而专注，只有玻璃器皿轻轻的碰撞声和偶尔的低语。 临近中午，大部分人都成功配出了第一份合格的混合液。林晓兰让大家把成品贴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条，摆在前面的大长桌上。 十六个瓶子，里面装着深浅不一的淡绿色或浅黄色液体，在阳光下排成一排，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都是大家一上午的成果。”林晓兰看着这些瓶子，也看着女工们期待又有些紧张的脸，“学手艺，开头难。但你们看，只要认真、仔细、不怕失败，就能学会。这不仅是学做肥皂，也是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 女工们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东西，眼里都有了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成就感、希望和隐约自豪的光芒。 中午吃饭时，气氛比前两天更热络了。大家围坐在一起，交流着上午的心得。 “俺以前觉得，做肥皂不就是拿碱和猪油熬嘛，没想到里头这么多门道。” “林同志懂得真多，讲得也明白。” “俺家小子听说俺在学手艺，可羡慕了，说妈你以后也是工人了！” 刘秀英没怎么说话，但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许多，默默地把王桂香特意给她多留的两块肉夹给了旁边一个看起来格外瘦弱的女工。 林晓兰端着碗，坐在稍远一点的树荫下，听着这些质朴的交谈，心里一片温润。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外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很快消失在墙后。 又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她放下碗，不动声色地起身，装作要去添水，走到院门口。门外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墙头杂草的轻响。但地上，靠近门边的青石板缝隙里，似乎有一点不属于这个院落的烟蒂。 林晓兰眼神微凝，用脚轻轻将那点痕迹扫到一边。 下午的培训是理论学习，讲卫生常识和简易的质检方法。林晓兰讲得仔细，女工们听得认真。下工前，林晓兰宣布，明天将进行第一次阶段性小考核，内容是独立完成一份指定配方的草药混合液。 “考核通过的人，可以开始接触皂基融合的初级操作。”林晓兰说，“这也是决定大家是否能成为作坊正式一员的关键一步。” 女工们的神色都严肃起来，有人紧张，有人跃跃欲试。 收拾妥当，锁好门，林晓兰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镇供销社时，她想了想，拐了进去。 供销社里人不多，售货员正在整理货架。林晓兰走到卖日用品的柜台，目光扫过上面摆着的几样肥皂。除了最常见的黄肥皂，还有两种稍微“高级”一点的香皂，包装简单，价格不菲。她拿起一块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香精味。 “同志，要肥皂吗这种香皂是上海来的，紧俏货。”售货员大姐热情地招呼。 “我先看看。”林晓兰笑了笑，“大姐，咱们这儿除了这几种，还有别的肥皂卖吗比如……药皂什么的” “药皂”售货员摇摇头，“那没有。以前倒是有过一种硫磺皂，味儿冲，买的人少，后来也不进了。怎么，你想找药皂” “随便问问。”林晓兰放下香皂，心里却有了数。看来，至少在本地市面上，她产品定位的竞品几乎没有。但这不代表没有潜在的对手或阻力。 刚走出供销社，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哟，林同志！”来人扶了扶眼镜，是镇上中学的孙老师，也是林晓梅的班主任。 “孙老师，您好。”林晓兰客气地打招呼。 “林同志，我正想找你呢！”孙老师眼睛发亮，“听说你在办作坊，教妇女们手艺这可是大好事啊！我们学校最近想给高年级女生开点实践课，学点实用的生活技能。你这做肥皂，又卫生又实用，还能接触点简单的化学知识，你看……能不能找个时间，给我们的学生讲讲” 林晓兰愣了一下，这倒是她没想到的。给学生们讲这似乎……也是个机会。 “孙老师，我这作坊刚起步，手艺也粗浅，怕讲不好。”她谨慎地说。 “哎，你太谦虚了！你可是跟沪市大厂合作的人！”孙老师很坚持，“不讲多深，就讲讲卫生习惯的重要性，讲讲日常用品是怎么来的，给孩子们开开眼界就行！时间你定，我们配合！” 看着孙老师殷切的目光，林晓兰想了想，点头应承下来：“那……等我这边培训考核完了，下周找个时间，我去学校找您商量” “太好了！”孙老师高兴地走了。 回到家，林晓兰把孙老师的邀请说了。林晓梅第一个跳起来：“二姐你要去我们学校讲课太好了！我们班同学都可羡慕我了！” “讲什么课难不难”王桂香有些担心。 “就是讲讲卫生常识，简单介绍一下。”林晓兰道，“孙老师说得对，让孩子们知道东西来之不易，养成好习惯，是好事。” 林海生抽着烟，慢慢说：“去讲讲也好。让镇上人看看，咱家晓兰是有真本事的，不是瞎折腾。” 晚饭后，林晓兰照例在屋里准备明天的考核方案和讲课提纲。窗外月色很好，但她写着写着，脑子里却总是闪过白天在院门外瞥见的那个模糊人影，还有供销社里那股浓烈的香精味。 树欲静而风不止。作坊就像一棵刚破土的小苗，想要茁壮成长，除了自身努力，还得应对可能的风雨。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小镇宁静安详，但在这宁静之下，显然涌动着一些她必须正视的暗流。 技术员下周就要来了。考核必须顺利。公社可能的视察不能出错。学校的邀请是个意外之喜，但也需认真对待。 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带着枣花甜香的夜风，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明亮。 怕什么她有手艺，有产品，有愿意学习肯吃苦的女工，有家人的支持，有陆建军和周主任他们的帮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遒劲的字： “以质取胜，以诚待人。” 这是她的根基，也是她面对一切风浪的底气。 月光洒在纸上，那八个字仿佛在微微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