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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明主持省国资委工作后，对全省国有企业的布局优化和转型升级提出了更高要求。龙峰钢厂作为曾经的省内钢铁龙头，虽然经历了之前的动荡，但其体量和产业地位依然举足轻重。为了深入了解其在新的发展规划下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周启明决定亲自带队下去调研，并点名让对钢厂情况熟悉的赵江河随行。 再次踏上前往龙峰钢厂的路，赵江河的心境与上一次陪同周启明调研时已截然不同。那时他刚借调不久，身份微妙，内心带着审视和证明自己的紧张。而如今，他是省国资委改革协调科副科长（主持工作），是周启明改革思路的具体推动者之一，是带着明确任务和权威下来的“省里干部”。 车队驶入熟悉的厂区，依旧是高耸的烟囱、纵横的管道和空气中弥漫的钢铁气息。但赵江河能敏锐地感觉到，厂区的氛围似乎比上次来时更加凝重了些。公告栏上张贴着新的安全生产规章和成本控制指标，来往的工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少了些过去的懒散，多了几分对未来的不确定。 调研汇报会在焕然一新的厂部会议室举行。新任的厂长是一位从其他大型国企交流过来的技术型干部，汇报务实，不回避问题，重点阐述了钢厂在环保压力、成本攀升和市场挤压下的困境，以及寻求技术改造和产品升级的迫切需求。周启明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提问，重点关心技术路径的可行性和资金投入的效益评估。 按照行程安排，下午是实地视察技术改造的重点车间——新建的连铸连轧生产线。这条生产线部分采用了当年与华东钢合作时引进的技术，是钢厂未来发展的希望所在。 在厂领导和一众中层干部的簇拥下，周启明走在最前面，赵江河跟在稍后的位置，一边听着厂方技术人员的讲解，一边观察着生产线的运行情况。崭新的设备轰鸣，通红的钢坯在辊道上快速穿行，自动化程度很高，车间环境也比老车间改善了不少。 就在他们视察到精轧区域，观看一块优质板材如何被最后定型时，赵江河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个正在操作控制台的女工背影。那身影，高挑而熟悉，虽然穿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的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但那侧脸的轮廓，以及低头操作时脖颈微弯的弧度，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赵江河的记忆深处！ 是林晓薇！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半秒。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不是应该和刘斌在一起，或许已经调离了车间，过着相对舒适的生活吗怎么会还在这里，而且看起来是在一线操作岗位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注视的目光，那个女工也抬起头，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果然是林晓薇！ 她的脸色比记忆中苍白了许多，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曾经灵动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迅速涌上来的、难以掩饰的窘迫和慌乱。她显然也认出了赵江河，认出了这个如今被厂领导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气度沉稳的年轻干部，正是她当年那个被她认为“清高不能当饭吃”而毅然抛弃的初恋男友。 赵江河迅速收敛了心神，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跟上队伍，听着技术人员的讲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惊讶，有疑惑，有一丝时过境迁的恍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他以为她早已找到了她想要的“实惠”和“安稳”，却没想到会在这轰鸣的车间里，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视察在预定时间内结束。周启明对新建生产线的效率和产品质量表示了肯定，但也指出了几个需要进一步优化和降低成本的关键点。厂领导认真记录，表示会抓紧落实。 按照惯例，视察结束后，厂里安排了简单的工作餐。餐后，周启明和厂领导还有小范围的交流，赵江河和其他随行人员则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 赵江河婉拒了厂办人员陪同参观厂区的建议，独自一人走到了厂区那片熟悉的、通往老宿舍区的小花园。这里变化不大，只是树木更加苍翠了些。他站在一株老槐树下，望着远处依旧轰鸣的轧钢车间，心中感慨万千。 “赵……赵科长。”一个怯生生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江河转过身，看到林晓薇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张地绞着工装的衣角，低着头，不敢看他。 “晓薇同志，你好。”赵江河的语气平和而疏远，用的是标准的官方称谓。 这一声“晓薇同志”，让林晓薇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沉默了片刻，她才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哽咽：“江河……对，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扰你……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赵江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那丝怜悯又加深了些，但他依旧保持着距离：“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不！要提的！”林晓薇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曾经的骄傲和势利早已被生活磨平，只剩下悔恨和沧桑，“是我当年鬼迷心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不该离开你。刘斌他……他家里后来也出了事，他自身难保，对我……也早就变了。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年说的对，有些东西，不是钱和关系能换来的……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话语中充满了生活的失意和追悔莫及。赵江河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能想象到她这些年的不易，从一个憧憬着机关办公室生活的女孩，重新跌回嘈杂的一线车间，其中的心理落差和现实艰难，可想而知。 但她说出的这些话，已经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太大的波澜。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好的导师。当年的痛楚和愤懑，早已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得模糊，更重要的是，他遇到了顾曼，找到了真正志同道合、彼此成就的伴侣。眼前的林晓薇，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段青春岁月里走错路的插曲。 “晓薇同志，”等她情绪稍微平复，赵江河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和，“人生没有回头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往前看，把当下的日子过好。”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空白页，写下了省总工会下属一个职业技能培训中心的联系方式，递给她，“如果你想在业务上再提升一下，或者有什么其他职工权益方面的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咨询一下。就当是一个老同事的建议吧。” 他没有施舍金钱，也没有承诺任何超出他职责范围的帮助，只是给了一个或许能让她凭借自身努力改变现状的途径。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宽容和善意。 林晓薇接过纸条，看着上面挺拔的字迹，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里面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她紧紧攥着纸条，对着赵江河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赵科长……谢谢你……”然后，便转身，快步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背影单薄而落寞。 赵江河看着她远去，心中最后一丝涟漪也归于平静。他抬头看了看被厂区灯光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意外的重逢，没有恨，也没有爱，更像是一场对过去的正式告别。它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选择道路的正确，也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当他回到集合地点时，脸色已恢复如常。周启明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道：“准备一下，回去了。” 车队驶离龙峰钢厂，将那片熟悉的钢铁森林再次抛在身后。赵江河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知道，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而他的人生，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驶向了更广阔的天地。龙峰钢厂，连同这里的人和事，都已成为他记忆相册里的一页，偶尔翻起，或有感慨，但再也无法影响他前行的步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