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分钟与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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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副总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 两辆黑色的奥迪a6驶入厂区时，陆晨正在实验室看林海做最后一遍样品检测。王建国小跑着进来：“来了，两辆车，六个人。” “按计划接待。”陆晨脱下实验服，对张明远点点头，“张老师，带上三号样品和检测报告。” “好。” 一号会议室已经布置好。长条会议桌，一侧六把椅子，另一侧四把。投影仪打开，幕布上显示着燧人智燃的logo——一团抽象的火焰，包裹着晶格结构。 沈南星站在门口，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看了眼陆晨：“财务数据只展示了营收和成本结构，研发投入和现金流没放进去。” “够用就行。”陆晨说。 走廊传来脚步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约一米七五，穿着定制西装，没打领带。孙副总。他身后跟着五个人：两个年轻助理，一个戴眼镜的技术总监模样的男人，一个法务，还有一个…… 陆晨目光在那个最后的人身上停顿了一瞬。 赵广富。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笑容堆在脸上，快走两步上前：“陆厂长，这位就是华耀资本的孙副总。孙总，这位就是陆晨。” 孙副总伸出手。握手很短暂，力度适中。 “孙总，欢迎。”陆晨侧身，“这位是我们的cfo沈南星，首席科学家张明远教授。” 简短寒暄，入座。孙副总坐在正中，赵广富在他左手边。华耀的技术总监打开笔记本电脑，法务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 “陆总，我们直接开始”孙副总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客套。 “好。”陆晨点头，“按照邮件沟通的流程，我们先参观车间和实验室，然后……” “参观可以稍后。”孙副总打断，“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技术讲解。赵总之前给我看过一些材料，但我更想听你们自己说。”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陆晨看向张明远。张教授打开投影，切换到技术白皮书的摘要页。 “孙总，各位，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石墨烯散热膜技术。”张明远开始讲解。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数据都咬得很准，“与传统散热片相比，我们的材料在导热系数上提升13%，同时厚度减少40%，柔韧性大幅提高。最关键的是，单片材料成本控制在四元六，已经逼近传统材料的价格区间。” 屏幕切换到对比图表。三条曲线，燧人智燃的那条高高在上。 “成本数据怎么来的”华耀的技术总监推了推眼镜。 “基于小批量试产的成本核算。”沈南星接话，“原材料、能耗、人工、设备折旧，全口径计算。如果规模化生产，成本还有下降空间。” “规模化”孙副总抬眼，“你们现在的月产能是多少” “散热膜产线，月产五万片。”陆晨说，“但我们可以在一个月内扩充到二十五万片。” “订单呢” “现有蓝海科技十万片订单，下个月交付。另外在谈的有三家，预计总量十五万片。” 孙副总点点头，没继续追问。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均匀。 “陆总，赵总之前跟我提过，你们还在研发透明电极技术”他忽然问。 陆晨看了一眼赵广富。后者脸上笑容不变。 “是预研方向。”陆晨说，“还在早期阶段。” “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实验室样品阶段，性能参数还不稳定。” “能看看吗” 张明远看向陆晨。陆晨沉默了两秒，点头。 三号样品被拿出来。透明的薄膜，装在玻璃片中间。张明远用镊子夹起，对着光展示。 “目前的透光率是87%，面电阻一百欧姆每平方。目标是在透光率90%以上时，面电阻降到五十以下。” 华耀的技术总监凑近看了看，没说话。 孙副总身体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了，技术部分我了解了。”他说，“现在我们聊聊商业。” 沈南星把财务预测的页面调出来。 “基于现有订单和成本结构，下个月如果产能达到二十五万片，我们可以实现营收一百一十二万，毛利率15%。”她顿了顿，“但这只是散热膜单一产品。如果透明电极研发成功，市场空间会扩大十倍以上。” “研发投入多少”孙副总问。 “过去三个月，研发投入占营收的40%。”沈南星说，“未来一年，这个比例计划维持在30%左右。” “亏损状态会持续多久” “按照我们的测算，如果散热膜订单稳定，透明电极在六个月内实现小批量出货，公司可以在九个月内实现盈亏平衡。” 孙副总笑了笑。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情。 “沈总，我直说吧。”他看着陆晨，“华耀看项目，不看未来六个月的盈亏平衡，看的是未来三年的成长空间和天花板。你们的技术不错，但市场验证还不够。蓝海科技的订单是第一步，但远远不够。” “所以孙总的意思是”陆晨问。 “华耀可以投资。”孙副总说，“但我们有几个条件。” 法务把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封面写着《投资意向书（草案）》。 陆晨没去拿。沈南星翻开，快速浏览。 会议室里只有翻页的声音。 “估值八千万”沈南星抬起头，“孙总，这个估值……” “基于你们当前的营收、技术和团队，八千万是合理的市场估值。”孙副总说，“华耀投资五千万，占股38.5%。同时，我们会要求一个董事会席位，以及关键技术决策的一票否决权。” 陆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还有呢” “技术共享条款。”孙副总继续说，“燧人智燃现有的全部技术，以及未来三年内研发的新技术，需要纳入合资公司的知识产权池。华耀有权在自身投资的其他项目中进行合理使用。” 沈南星的笔停在纸上。 “另外。”孙副总看了眼赵广富，“赵总的广富电子，作为本地的合作伙伴，我们建议保留5%的股份，并参与日常管理。” 赵广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陆晨没说话。他看向投影幕布，上面还停留在财务预测的那一页。蓝色的柱状图，红色的亏损线，绿色的盈亏平衡点。 “孙总。”他终于开口，“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请。” “第一，华耀投资五千万，资金多久能到位” “尽职调查完成后三十天内，支付首笔三千万。剩余两千万按业绩对赌分期支付。” “第二，关键技术决策的一票否决权，具体范围是什么” “包括但不限于：新技术研发方向、重大设备采购、核心人员任命、超过五百万的对外投资。” “第三。”陆晨看向赵广富，“赵总参与日常管理，具体负责什么” 孙副总笑了笑：“赵总熟悉本地情况，可以在政府关系、供应链管理方面提供支持。”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陆晨拿起那份意向书草案，翻到估值计算的那一页。八千万，是基于过去十二个月营收的六倍。对于一家亏损的初创公司来说，不算低。 但不够。 他放下文件。 “孙总，感谢华耀的认可。”他说，“但这些条件，我们无法接受。” 赵广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孙副总神色不变：“陆总可以具体说说。” “估值八千万，低估了我们的技术价值。”陆晨说，“石墨烯散热膜只是开始，透明电极才是真正的爆发点。按照我们的技术路线图，十二个月内，透明电极可以进入主流供应链。到那时，公司的估值至少是现在的五倍。” “技术路线图可以看看吗” “现在还不能。”陆晨说，“但我们可以提供技术可行性分析报告。” 孙副总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么陆总认为，合理的估值应该是多少” “一亿五千万。”陆晨说，“华耀投资五千万，占股25%。董事会席位可以给，但一票否决权仅限于财务和法务风险，技术决策由我们的研发团队主导。” “技术共享条款呢” “现有技术可以授权使用，但所有权保留。新技术的知识产权，按研发投入比例分配，不能无条件纳入共享池。” “赵总的股份……” “广富电子可以保留现有股份，但不参与日常管理。”陆晨看向赵广富，“赵总，您说是吧” 赵广富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孙副总抬手制止了他。 “陆总，你这些条件，和华耀的标准相差很远。”孙副总说，“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这个项目的投资价值。” “理解。”陆晨站起来，“孙总可以慢慢评估。不过……” 他顿了顿。 “三天后，我们会去深圳，和另外两家投资机构见面。其中一家，对透明电极技术很感兴趣，已经做了初步的技术尽调。” 孙副总的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哪家机构” “暂时不便透露。”陆晨说，“但可以告诉孙总的是，他们给出的估值框架，比一亿五千万更乐观。”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会议室里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 孙副总的手指又在桌面上敲击起来。这次节奏乱了。 “陆总。”他终于开口，“给我五分钟，我和团队单独讨论一下。” “请便。”陆晨示意，“会议室隔壁有休息室。” 华耀的五个人起身离开。赵广富想跟上去，孙副总看了他一眼：“赵总，您也稍等。” 赵广富僵在原地。 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燧人智燃的四人。 沈南星低声说：“你真有深圳的会面” “有。”陆晨说，“但还没确定时间。” “那估值……” “唬他的。”陆晨说，“但他不敢赌。” 张明远擦了擦额头的汗：“陆总，技术共享那个条款，绝对不能接受。如果所有新技术都要共享，我们的研发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陆晨看向窗外。 休息室的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他能想象，孙副总正在快速计算：继续施压的风险，失去这个项目的代价，内部对徐明项目的压力…… 五分钟。 他看了眼手表。 秒针一格一格跳动。 第四分钟时，休息室的门开了。 孙副总一个人走回来。他没坐下，站在桌边。 “陆总。”他说，“估值可以谈到一亿两千万。华耀投资五千万，占股29.4%。董事会席位保留，一票否决权范围缩小到财务风险和新业务拓展。技术共享条款修改为：现有技术授权使用，新技术的优先投资权。” 他顿了顿。 “这是华耀的底线。” 陆晨看着他。 一亿两千万。29.4%。优先投资权。 比八千万好，但离一亿五千万还有距离。 “赵总的股份呢”他问。 “保留现有股份，不参与管理。”孙副总说，“这是我和赵总沟通后的结果。” 赵广富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但没说话。 陆晨沉默了几秒。 “孙总，我需要和团队商量。” “可以。”孙副总看了眼手表，“我下午三点的飞机回上海。两点之前，给我答复。” 他转身离开。助理和法务跟上。技术总监收拾笔记本电脑。赵广富最后看了一眼陆晨，眼神复杂，也走了。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南星吐出一口气：“一亿两千万……比预期好。” “但优先投资权是个坑。”张明远说，“如果我们研发出更好的技术，华耀可以用这个条款强行低价入股。” “我知道。”陆晨说。 他走到窗边。楼下，孙副总的奥迪车启动，驶出厂区。赵广富的车跟在后面，像条不甘心的尾巴。 “接不接受”沈南星问。 陆晨没回答。 他想起系统解析里的那句话：华耀需要在一个月内敲定对燧人智燃的处置方案（收购或击垮），以平息内部对徐明项目的分歧。 孙副总的底线，是完成任务。 而他的底线，是活下去，并且活得有尊严。 “回复他。”陆晨转身，“估值一亿三千万，华耀占股26%。优先投资权取消，改为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谈判权。另外，增加一条：如果我们在十八个月内实现透明电极量产，华耀需要按届时估值追加投资至少三千万。” “他会答应吗” “不知道。”陆晨说，“但这是我们的底线。” 沈南星点头，开始起草邮件。 张明远收拾样品和报告。林海小声问：“厂长，那我们还去深圳吗” “去。”陆晨说，“不管谈不谈得成，都要去。” 他看向窗外。天空阴沉，像是要下雨。 五分钟的博弈结束了。 但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