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晨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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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陆晨在医院食堂买了粥和包子。回到病房时，父亲已经醒了，护士刚抽完血。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晨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 “还行，就是躺久了腰疼。”父亲慢慢坐起来，“你昨晚没回去吧” “在椅子上睡了会儿。”陆晨打开粥盒，“今天上午手术，医生说八点半进手术室。” “小手术，不用紧张。”父亲接过勺子，手很稳，“厂里今天不是还有要紧事吗” “下午的事，上午我在这儿。” 父亲看着他，没再劝。父子俩安静地吃完早饭。窗外天色渐亮，医院的走廊开始热闹起来。 七点半，母亲到了。她眼睛有点肿，但精神还好。“我刚去医生办公室签了字，手术大概两小时。” “妈，您坐着休息。”陆晨扶她坐下，“我在这儿等着就行。” “不行，我得守着。”母亲握着父亲的手，“你爸这辈子第一次做手术，我得在门口等着。” 父亲笑了：“说得我好像多脆弱似的。” 八点，护士推着平车进来。父亲被扶上车，盖好被子。陆晨和母亲跟着车走到手术室门口。 “家属在外面等。”护士拉开门，平车推进去。门关上，门上“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等候区已经坐了几个人，都盯着那盏红灯。陆晨让母亲坐下，自己走到窗边。手机震动，是林海。 “陆总，碳化硅新一炉出来了，缺陷密度一千一百！”林海的声音压着兴奋，“还没到一千，但已经很接近了。” “均匀性呢” “面内偏差百分之三点二，比上次好。我们准备再调一组参数，今天下午再试一炉。” “好。”陆晨说，“另外，把一千一百这个数据的完整报告准备好，发我一份。” “明白。” 刚挂断，张明远的电话来了。 “陆总，粘结剂这边，刘教授加纳米填料的方法试了。”张明远语气有些沉重，“氧化铝颗粒加进去后，高温稳定性确实提升了，但粘结力下降得厉害。拉伸强度从八兆帕掉到四兆帕，不符合要求。” “另一个思路呢增加交联点那个。” “正在配，但刘教授说，交联密度太高的话，材料会变脆，柔性就不够了。” “告诉他，先做出来，测数据。如果强度达标但柔性不够，我们再想办法解决柔性。”陆晨说，“军工项目首要的是耐高温和强度，柔性可以适当牺牲。” “好。” 八点四十，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陆建国家属” 陆晨和母亲立刻上前。 “手术很顺利，正在缝合。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出来。”护士说，“肿瘤完整切除了，病理科现场做了冰冻切片，确认切缘阴性。是良性，放心。” 母亲长舒一口气，眼泪掉下来。陆晨扶住她：“妈，没事了，没事了。” 九点，父亲被推出来。麻药还没完全退，他半睁着眼，看见陆晨，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陆晨握了握他的手：“爸，很成功，休息吧。” 病房里，父亲很快睡着了。监护仪连接上，各项指标平稳。 “小晨，你去忙吧。”母亲说，“你爸这里我看着。” “我下午再走。”陆晨看了看时间，“还有件事要处理。” 十点，供电局副局长办公室。 陆晨坐在沙发上，对面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微微发福，穿着白衬衫，袖口卷起。办公室里摆着几盆绿植，墙上挂着电网分布图。 “陆总，你们厂的用电问题，确实需要尽快解决。”副局长递过一杯茶，“安全隐患不能忽视。” “我们已经在推进了。”陆晨接过茶，“扩容方案和设备选型，我们内部在评估。” “评估可以，但时间不等人。”副局长靠在椅背上，“江州电气是我们市重点扶持的企业，产品质量有保障，服务也到位。你们如果用他们的设备，验收流程可以加快很多。” “我理解。”陆晨放下茶杯，“但王局，我们厂现在的情况，您可能不太清楚。我们是科技型企业，设备运行对电压稳定性要求非常高。江州电气的产品，在同类企业中的口碑……”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副局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口碑可以慢慢建立。但政策扶持是实实在在的。陆总，你们厂现在做得不错，市里也很关注。但如果因为用电问题被处罚，甚至停产，对你们的发展影响更大。”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明示了。 陆晨沉默了几秒，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王局，这是我们厂下半年的扩产计划。预计新增四条生产线，总用电负荷会比现在增加一倍。相应的，税收贡献和就业岗位也会增加。” 副局长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另外。”陆晨继续说，“我们正在和军工单位合作一个重点项目。如果顺利，未来三年内，可能会成为我市重点扶持的军民融合示范企业。” “军工”副局长抬起头。 “是的。”陆晨没有多说细节，“这个项目对供电稳定性要求极高，甚至需要双回路供电保障。我们正在和省里相关部门沟通。” 副局长合上文件，重新打量着陆晨。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 “陆总，你说这些，意思是……” “意思是，我们厂未来的发展，离不开供电局的支持。”陆晨语气诚恳，“我们也愿意支持本地企业。但前提是，设备质量必须符合我们的技术标准。江州电气的产品，如果经过第三方检测，确认达标，我们一定优先采购。” “第三方检测”副局长皱眉，“这需要时间。” “我们可以等。”陆晨说，“只要供电局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缓冲期，比如……一个月” 副局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分钟的沉默。 “二十五天。”他终于开口，“二十五天内，如果你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供应商，或者江州电气的设备通过你们的标准，就必须用他们的。否则，我只能按规定办事。” “可以。”陆晨站起来，“谢谢王局理解。” 离开供电局，陆晨坐进车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二十五天，够做很多事了。 他给沈南星打电话：“联系那两家备用供应商，让他们三天内提供样机和检测报告。另外，查一下江州电气近三年的质量投诉记录和事故报告。” “我们要反击”沈南星问。 “不，我们要有备无患。”陆晨说，“如果他们的设备真有问题，我们就有理由不用。如果没问题……那用谁的都一样。” “明白了。” 车开到厂门口时，陆晨看到一辆快递车停在路边。司机正在卸货，几个大箱子，印着“北京高纯材料”的字样。 林海跑出来：“陆总，李教授寄的新一批衬底到了。还有他写的生长参数优化建议，整整十页纸。” “研究透。”陆晨下车，“今天下午那炉，必须降到一千以下。” “我们尽力。” 走进实验楼，刘志远正在显微镜下观察粘结剂样品。张明远站在旁边，表情严肃。 “陆总，增加交联点的配方试出来了。”刘志远抬起头，“高温稳定性确实提升，二百五十度三百小时后，强度保持率还有百分之八十五。但是……”他拿起一片测试样条，轻轻一弯，样条断了。 “太脆了。”张明远说，“这个柔性，军工那边肯定不会接受。” 陆晨拿起断掉的样条。断面整齐，几乎没有韧性断裂的痕迹。 “有办法改善吗” “可以尝试添加增塑剂，但可能会影响耐温性。”刘志远说，“或者……换思路。” “什么思路” “不做单一材料了，做梯度材料。”刘志远在白板上画示意图，“接触高温的部分，用高交联的耐温层；中间过渡层，交联度适中；最外层，用柔性好的保护层。三层复合，各取所长。” “工艺复杂度呢” “会高很多，需要多层涂布或共挤工艺。”刘志远说，“但理论上可行。” 陆晨思考着。梯度材料，这意味着设备改造，工艺重调，时间成本…… “做小样试试。”他最终决定，“如果小样性能达标，我们就投入改造。” “好。” 下午三点，碳化硅生长炉开始运行。这是今天的第二炉，参数按李教授的建议做了微调：温度提高二十度，压力降低百分之五，前驱体比例调整。 生长周期四小时。这段时间里，陆晨去了车间。 涂布机全速运转，已经完成蓝海科技订单的三分之一。王建国拿着刚下线的薄膜，对着光检查：“这卷质量很好，几乎没缺陷。” “良率统计呢” “百分之七十四点三，稳定了。”王建国说，“照这个速度，周六晚上肯定能完成。” 陆晨点点头，心里稍微松了点。至少这条线，稳住了。 下午五点，碳化硅生长结束。炉子降温时，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围在周围。 林海打开炉门，取出石英舟。衬底表面的薄膜颜色比上一炉更深，均匀性肉眼可见更好。 “快测。”张明远说。 拉曼光谱先做，然后是x射线衍射，最后是原子力显微镜。每台仪器运行时，大家都屏住呼吸。 六点半，所有数据汇总完成。 林海盯着屏幕，手有点抖。“缺陷密度……九百六。” 实验室安静了几秒。 “多少”张明远问。 “九百六。”林海重复，“面内偏差百分之二点八。” “降到一千以下了……”刘志远喃喃道。 陆晨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那条代表缺陷密度的线，稳稳地停在九百六十的位置。离国际先进水平还有距离，但已经跨过了一个重要的门槛。 “把数据整理好。”他说，“发给李教授，发给唐文山，也……发给孙副总一份。” “现在发吗”林海问。 “明早发。”陆晨看了眼时间，“让大家今天早点休息。” 但他自己没休息。回到办公室，他开始写邮件。给唐文山的，重点讲技术突破和后续规划。给孙副总的，把碳化硅进展和透明电极量产进度捆绑汇报，展现公司的整体技术实力。 写完已经晚上八点。他关掉电脑，去医院。 父亲已经醒了，正在喝粥。母亲在边上削苹果。 “小晨来了。”父亲声音还有点虚，但精神不错，“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再住几天就能出院。” “那就好。”陆晨在床边坐下，“厂里今天也有好消息。” 他简单说了碳化硅的进展。父亲听着，慢慢点头。 “技术的事我不懂，但听你说，应该是好事。”父亲说，“不过小晨，你得记住，技术再好，也得能变成产品，变成钱。厂子要活下去，光靠技术不够。”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父亲顿了顿，“还有，赵广富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陆晨没说话。 “那人心术不正，但能折腾这么多年，也有他的本事。”父亲说，“对付这种人，要么彻底打垮，要么就别得罪太死。你现在还没能力彻底打垮他，就得留点余地。” “他步步紧逼，我没法留余地。” “那就让他觉得你留了余地。”父亲说，“生意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你退一步，不是认输，是让他以为你认输。” 陆晨看着父亲。这个老人，在病床上还在教他这些。 “爸，您别操心了，好好养病。” “我不操心谁操心。”父亲笑了，“你是我儿子，厂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能不操心吗” 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行了行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用你教吃苹果。” 父亲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 陆晨坐在那儿，看着父母。病房的灯光很柔和，监护仪的滴答声很规律。 这一刻，没有技术攻关，没有商业博弈，没有压力。 只有一家人。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刻，比任何技术突破都珍贵。 但这样的时刻，总是短暂。 手机震动，沈南星发来消息：“江州电气那边有动静了，他们找了媒体，明天要发一篇关于‘本地科技企业不扶持本土供应链’的报道。我们怎么办” 陆晨回复：“联系那两家备用供应商，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厂里考察。另外，准备一份我们采购本地原材料的数据清单，证明我们一直在扶持本地产业。” 发完消息，他收起手机。 “厂里有事”父亲问。 “小事。”陆晨说，“爸，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离开医院时，夜色已深。 他开车回厂，路上收到张明远的消息：“刘教授的梯度材料小样做出来了，初步测试数据很好。明天详细测。” “好。” 回到办公室，他站在窗前。厂区的灯还亮着，像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辰。 今天，父亲手术成功，碳化硅突破门槛，透明电极稳住产量。 但明天，又有新的挑战。 这条路，就是这样。翻过一座山，还有更高的山。 但他会继续翻。 因为山下，有他要守护的人。 山顶，有他想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