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黎明前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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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会议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 陆晨推开门的瞬间，长桌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左侧是燧人的人：王建国沉着脸坐在首位，法务顾问周律师正快速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右侧——六名穿着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位穿着考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日本人。 那位日本人面前摆着名片盒，烫金的日文和中文并列。 昭栄材料株式会社，知识产权部，高桥健一。 “陆总，这位是市知识产权局执法科的刘科长。”王建国起身介绍，声音里压着情绪，“还有昭栄材料的高桥先生，作为技术专家协助本次检查。” 刘科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黑眼圈很重，此刻强打着精神：“陆总，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贵公司在碳化硅晶体生长技术中，非法使用了昭栄公司的专利技术。这是举报材料副本，还有我们的检查通知书。” 他推过来两份文件。 陆晨没坐，拿起举报材料扫了一眼。打印件，三页纸，列举了七项“涉嫌侵权的技术特征”，从“晶体生长炉的温区控制方法”到“等离子体辅助沉积工艺参数”。措辞专业，显然出自内行之手。 举报人署名：李明。 “李明是谁”陆晨问。 “举报人要求保密。”刘科长说，“但材料翔实，我们依法启动检查程序。请配合提供相关技术资料，包括但不限于工艺文件、实验记录、设备图纸……” “刘科长，”陆晨放下材料，“现在是凌晨四点。如果这是正式执法检查，请问完整的执法团队在哪里证据保全的设备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六位同志——而且据我所知，其中三位是开发区管委会的行政人员，并非知识产权局的专职执法人员”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 刘科长脸色微变，“我们是联合检查……” “联合检查也需要规范的组队手续。”陆晨看向那位一直沉默的日本人，“更何况，根据中国《行政执法程序规定》第二十七条，行政机关可以聘请专业技术人员提供咨询意见，但外籍人员不得直接参与执法过程。高桥先生此刻坐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他的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晰。 高桥健一推了推眼镜，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中文回答：“陆先生，我是以昭栄材料中国公司的技术顾问身份，应执法机关邀请，提供专业参考意见。这符合规定。” “参考意见。”陆晨重复这个词，“那么请问高桥先生，昭栄主张我们侵权的，是贵司的哪几项专利专利号是多少权利要求范围具体覆盖了哪些技术特征” 高桥显然早有准备，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夹：“涉及三项中国授权专利，专利号分别是zl.6、zl.7以及zl.8。具体的技术特征对应关系，在这份对比分析报告里有详细说明。” 他把报告推过来。 陆晨没接，而是看向周律师。 周律师会意，打开笔记本电脑快速检索。几分钟后，他抬头：“陆总，这三项专利确实有效。但它们的申请日都在2005年至2007年之间，优先权基础是日本本土申请。而我们的技术开发，始于2008年6月之后，有完整的研发日志和实验记录可以证明独立研发过程。” “独立研发不能对抗有效的专利权。”高桥微笑道，“只要落入专利保护范围，就构成侵权。” “前提是真的落入。”陆晨终于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高桥先生，您这份对比报告里提到，我们的‘多温区梯度控制方法’与贵司专利中的‘温度梯度控制手段’相同。但专利的权利要求书里，对‘温度梯度’的定义是‘相邻温区间温差大于50c’。而我们的工艺中，相邻温区最大温差是48c。” 他顿了顿，“这2c的差别，在法律上足够构成区别技术特征。更何况，我们的控制算法是基于实时等离子体诊断反馈的动态调整，而贵司专利记载的是固定参数控制——这是根本不同的技术思路。” 高桥的笑容淡了些。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陆晨继续，“您列举的其他‘相同特征’，比如‘氩气等离子体辅助’、‘籽晶预旋转’……都是行业公知常识。如果您坚持主张这些基础操作也受专利保护，那我们很乐意把这场争论带到专利复审委员会，看看这些专利的权利要求会不会被宣告无效。”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明确的对抗姿态。 刘科长清了清嗓子：“陆总，我们今晚是来检查的，不是来听辩论的。请先提供资料。” “资料可以提供。”陆晨看向王建国，“王经理，把我们碳化硅项目的全部专利申请书、研发日志的复印件准备好。注意——”他加重语气，“只提供2008年6月之后的部分。2008年6月之前的旧工艺文件，与当前生产无关，不需要提供。” 王建国立刻起身去安排。 这是一个信号：我们愿意配合，但只配合到合法必要的程度。旧工艺文件里可能有不适合对外展示的内容——比如设备改造前的原始状态。 等待的间隙，陆晨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明恺发来的加密消息：“435小时。曲线依然平直。林工说，物理机制可能涉及纳米尺度的应力诱导相变，正在做透射电镜验证。” 他按熄屏幕，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凌晨五点半，王建国带人搬进来三大箱文件。周律师逐份清点、登记，然后才交给执法组。整个过程花了四十分钟，期间高桥几次想翻看，都被周律师礼貌地阻止：“对不起，按照程序，资料需要先由执法机关接收查验。” 六点十分，刘科长带来的年轻人开始快速翻阅文件。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六点四十分，陆晨的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张明远：“西南所陈主任刚刚打来私人电话。他说看了我们昨晚发去的专利分析报告初稿，很感兴趣。他提出一个新方案：如果我们愿意共享改性ysz的阶段性数据，他们可以降低lz-8的知识产权占比要求，改为五五开。” 陆晨快速回复：“告诉他，数据可以共享，但要在我们完成基础专利申请之后。预计今天下午。” “他同意了。他还说……昭栄的人今天凌晨去找过西南所，提出愿意免费授权lz-8的相关外围专利，条件是西南所终止与我们的合作谈判。” 果然。 双线作战。一边用行政手段施压，一边用商业条件利诱。 “陈主任怎么回应” “他说西南所不缺那几项外围专利。他还提醒我们——‘高桥是昭栄知识产权部最擅长设置专利陷阱的人，和他打交道，每个字都要看三遍’。” 陆晨放下手机时，高桥正好抬起头。 “陆先生，”高桥合上手中的文件，“这些资料显示，贵司确实有独立的研发过程。不过……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点。” 他抽出一页纸：“这是你们三个月前的一份实验记录，记载了‘尝试在ysz涂层中引入纳米级氧化铝弥散相，以改善高温韧性’。这个思路，与昭栄在日本申请的一项未公开专利，高度相似。” 李明恺提到过的那个“等离子体原位修饰” 陆晨面色不变：“科学探索的思路有相似，很正常。而且这份记录显示，那次尝试失败了——引入氧化铝后，涂层在热震测试中开裂。我们后续转向了其他方向。” “后续转向了哪里呢”高桥追问，“能否看看最新的研发记录” “最新记录涉及公司核心机密，不在本次检查范围内。”周律师插话，“根据规定，执法检查只能针对举报涉及的具体事项。而举报材料中，并未提及任何关于ysz涂层的内容。” 高桥看着周律师，又看看陆晨，最后笑了。 “我明白了。”他收起文件夹，“今晚的检查很有收获。刘科长，我认为现有资料足以初步判断，举报材料中关于碳化硅技术的侵权指控，证据不足。建议不予立案。”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过场。 刘科长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陆总，打扰了，我们这就……” “请稍等。”陆晨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高桥先生，”陆晨说，“既然您亲自来了，我想趁这个机会，正式咨询一件事：昭栄是否考虑对外进行专利交叉许可特别是高温结构材料领域的专利包。” 高桥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陆先生有兴趣” “燧人科技在快速发展，我们希望建立合规的专利池。”陆晨说，“如果昭栄有合作意向，我们可以安排正式的商务谈判。” “当然可以。”高桥从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实际上，昭栄总部一直对中国市场的新兴技术企业持开放态度。我会将您的意向转达给总部，预计一周内会有正式的合作邀请函发出。” 他说得客气，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这是宣战书，也是入场券。 ——我们承认你有资格上牌桌了。 但牌桌下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送走执法组时，天已经大亮。 陆晨站在厂门口，看着三辆车驶离。王建国走过来，低声说：“查清楚了。那个举报人‘李明’，用的身份证号是假的。但举报材料是从开发区一家打印店流出的，监控显示，前天下午有个戴帽子的男人去过，身形有点像……赵斌。” 赵斌。三个月前因泄密被开除的那个。 “他还在本市” “昨天下午的火车票记录显示，他去了深圳。”王建国说，“但打印店的事发生在昨天下午三点——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 “那就是还有别人。”陆晨说，“继续查。” 他转身往厂区里走。 测试实验室的控制室里，林海、李明恺和张明远都盯着屏幕。曲线仍然平直——四百六十二小时。 “再有三十八个小时。”林海声音沙哑，“如果到五百小时还是这样……” “那就不是偶然了。”陆晨说，“专利申请材料准备好，下午五点前提交。另外，给西南所的阶段性数据，在专利申请受理后第一时间发过去。” “那昭栄那边”张明远问。 “等高桥的正式邀请函。”陆晨看向窗外升起的太阳，“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把墙砌高一点。” 他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系统提示： 【检测到外部压力事件（知识产权突击检查）已妥善处理】 【团队危机应对能力评估：良好】 【科技点+50】 【当前余额：367点】 【提示：下一阶段任务‘技术锚点’触发条件已满足95%，请继续推进标准制定相关工作】 标准制定。 陆晨想起备份文档中的规划：联合西南所、设备商，起草碳化硅生产设备的行业标准草案。 那将是下一堵墙。 也是下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