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例外状态与战略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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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港区某高级公寓。 渡边绫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远处模糊的天际线。房间宽敞明亮，陈设精致，与“研修中心”那个冰冷的囚笼天壤之别。但她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这是一种更精致的禁锢。 她回来了，但并非真正获得自由。公司通知她：因“配合内部流程调查”需要，她被调整为“例外研究状态”。具体条款包括：无限期暂停所有对外合作项目权限（尤其是与燧人的联合研究）；未经许可不得离开东京都范围；每日需通过内部系统汇报行程概要；个人公司邮箱和通讯设备虽已归还，但所有对外联络（除必要生活联系）需提前报备并可能被抽检。同时，她名义上仍隶属于中央研究所，但已被移出所有核心项目组，安排去整理一些历史实验数据和撰写无关紧要的综述报告。 “例外状态”。一个听起来中性、实则剥夺了她作为研究者核心价值——探索与交流——的标签。他们给了她一个舒适的笼子，剪掉了她的翅膀，却希望她保持安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来自燧人李明恺的加密通讯账号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两个字，用的是他们约定的、指向一本经典物理学着作的书名代码：“《寂静的春天》收到了吗” 这是之前约定的安全确认暗号，意指“是否安全，能否收信”。 渡边绫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才缓缓打字回复，同样使用约定的代码：“春天尚远，冬衣未褪。勿念花园。” 意思是：“处境仍危险，并未真正自由。不要试图联系。” 发出后，她立刻删除了两条信息记录。心中那点微弱的暖意，很快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她知道李明恺和燧人在担心，但她不能再将他们拖入更深的危险。那个递进“研修中心”的纸条已是极限，传递者（她猜是崔浩）必然冒了天大的风险。她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能再给监察部门任何把柄。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排厚重的专业书籍上。《等离子体表面相互作用》、《先进陶瓷涂层工艺》、《材料辐照效应》……这些曾是她探索世界的工具，如今却像无声的嘲讽。她不能进行真正的研究，不能与同行交流，甚至不能思考她最关心的那些问题——关于“翠鸟”，关于氯残留，关于信号背后的真相。 他们想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在舒适的停滞中慢慢消磨意志，接受现实，最终或许以“健康原因”或“个人发展”为由体面离开。 渡边绫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台被监控的、性能普通的工作电脑，开始机械地整理那些陈年的、无关痛痒的数据表格。她的动作标准，神情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簇被“灯塔”信息点燃的火苗并未熄灭，而是在这表面的寂静下，烧得更冷，更硬。他们在等待她放弃，等待时间冲淡一切。但她，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时”，或者，等待自己积蓄够打破这“例外状态”的勇气与智慧。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坚壁”，只有等待。但这并不意味着屈服。 上海，燧人科技实验室。 气氛与东京公寓的冰冷寂静截然不同，充满了喧嚣与活力。中试线旁临时架起了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画满了反应器结构草图、流体动力学模拟曲线和化学气相沉积的路径图。张明远、林海，还有几个核心工艺工程师围在一起，争论得面红耳赤。 “不行！你这个方案，增加辅助等离子体源确实能改善边缘均匀性，但会引入新的能量污染问题，对梯度结构的精细控制是灾难！”一个年轻工程师指着草图某处喊道。 “那就优化辅助源的激发频率和功率曲线，做动态匹配！”林海的声音沙哑但有力，“我们模拟了三种波形，看到没有，这种复合脉冲调制波形，能在不显着增加高能粒子比例的前提下，有效改善腔体内流场和温度场的边界效应！” 张明远抱着胳膊，盯着模拟数据，突然开口：“林工，你这个波形想法有价值。但把它和反应器上部进气口的非对称改造方案结合起来看呢如果我们将辅助源的位置稍微偏移，与不对称进气形成某种协同旋流……”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快速勾勒起来。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紧随着他的笔尖。新的思路在激烈的碰撞中逐渐成型。 “试试看！”林海眼中放光，“马上调整模拟参数！小陈，你去准备下一轮小规模验证实验的物料！” 团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是技术攻坚最典型的场景：问题、争论、灵感、验证、再循环。焦虑与兴奋并存，失败是常态，但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足以振奋人心。 李明恺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手里拿着刚刚从美国专利顾问那里传回的“审查员记录”补充分析摘要，心思却有些飘忽。渡边回复的“春天尚远”让他心头沉重。他知道那种“例外状态”的窒息感。他也曾经历过被边缘化、被审视的时期。 “李工！”张明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来看看这个，关于信号模型中那个衰减常数与温度关联的新拟合公式，是不是和你之前与渡边博士讨论的某个推论有点类似我们在新实验数据里看到了类似的趋势。” 李明恺精神一振，立刻走过去。是的，科学问题本身不会因为人的境遇而改变。继续推进研究，本身或许就是对远方同行最好的声援。他埋首进入数据和公式的世界，暂时将忧虑压下。 北京，西郊宾馆另一间会议室。 行业标准《高温高剂量辐照条件下的离子注入工艺规范（草案）》第二次公开征求意见会，气氛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昭栄中国的赵明总监依旧在座，但发言明显谨慎了许多，更多是从“技术可行性的一般性讨论”角度提出建议，不再动辄以“产业影响”、“国际标准”进行施压。他甚至对草案中参考的、包含了燧人案例的“达标路径附录”表示了“谨慎的开放态度”，认为“这为行业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 变化显而易见。燧人这边，张明远因技术攻坚无法到场，由另一位资深工程师代表出席。这位工程师依据燧人最新的工程化进展和数据，对草案中几个关键参数的范围和测试方法提出了更精细化的建议，底气十足。 主持会议的老专家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力量对比的微妙变化。会议进展比预想顺利，许多争议点都在务实的技术讨论中找到了折中或明确的方向。草案朝着最终定稿和送审，又迈进了一大步。 标准的博弈，从来不只是技术之争，更是背后企业实力、战略定力和国家意志的折射。燧人顶住了最初的狂风骤雨，并用扎实的技术进展赢得了尊重和话语权。 上海，前往机场的高速路上。 陆晨和沈南星坐在车后座。陆晨刚结束与西南所陈主任的一个简短电话。陈主任在电话里没有多言，只是确认了“琉璃”三期关键防护材料选型评审会的最终时间——三周后，在北京。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材料，一定要过硬。汇报，一定要吃透。这次，不只评技术，也评综合能力。” “三期选型会，是我们的生死战。”陆晨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对沈南星说，“赢了，改性ysz将正式进入国家最高级别工程的供应链，燧人的技术能力和品牌将获得国家级背书，意义远超任何商业合同。输了，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大打折扣。” “技术层面，张教授和林工他们正在拼命。但汇报本身，确实需要精心准备。”沈南星点头，“除了技术优势、可靠性数据、成本分析，我们还需要展现完整的工程化保障能力、质量控制体系和后续升级迭代的潜力。要让评委们相信，选择燧人，不仅是选择一个产品，更是选择一个可靠、有远见的合作伙伴。” “没错。”陆晨若有所思，“这不仅仅是一次汇报。这是我们向国家核心工业体系展示‘燧人模式’的机会——以市场和国家需求为导向的快速研发、敢于攻克硬骨头、自主可控的工程化能力。我们要把它做成一个‘样板’。”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另外，昭栄那边虽然暂时缓和，但不会彻底放弃。我估计，他们在‘琉璃’项目上，一定会动用所有资源进行最后争夺。可能是更优惠的商业条款，可能是联合其他国际巨头游说，也可能……会在我们技术汇报的某个细节上发起攻击。我们要做好应对一切质疑和挑战的准备。” “明白。我会组织团队，针对可能的技术质疑点、成本对比、乃至供应链安全性，准备详尽的应答预案。”沈南星记下。 车子驶入机场出发层。陆晨此行是前往深圳，参加一个由国家工信部下属机构组织的“高端制造产业链协同创新研讨会”。这并非“琉璃”项目的直接相关会议，但却是接触更广泛产业链资源、了解政策风向、展示燧人形象的重要舞台。 在贵宾休息室等候时，陆晨打开系统界面。蓝光流转： 【阶段性任务“技术锚点”进度：94%】 【“标准之锚”任务进展顺利，行业影响力持续提升。】 【检测到外部环境进入“战略相持与产业布局”新阶段。】 【提示：“琉璃”三期选型会议为当前最高优先级事件，宿主需集中资源确保成功。此役若胜，将为“产业之锚”任务奠定决定性基础。】 【警告：对手虽表面缓和，但在关键利益点（如国家重大项目）上的竞争将更加直接和激烈。】 【新任务“大国崛起第三阶段——产业之锚”已正式激活。当前进度：0%】 一切都清晰了。短暂的喘息期已经结束。下一场，也是更具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已经拉开了序幕。 三周时间。改性ysz工艺必须彻底稳定，汇报方案必须无懈可击，团队必须进入最佳临战状态。 陆晨关闭系统界面，望向窗外机场跑道上起落的飞机。 燧人的命运，中国自主高端材料突破的一个侧影，将在三周后，迎来又一次严峻而光荣的考验。 而他，必须带领团队，将那个名为“产业之锚”的重任，牢牢钉入历史的进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