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神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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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又一次照进木屋，落在少年脸上。 他睁开眼睛，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片透明区域下的肠胃，正随着苏醒慢慢开始蠕动。他知道，新一天的“尝试”又要开始了。 昨天在山阴处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藤蔓，开蓝色小花，结着黄豆大小的红色浆果。 几只林雀啄食后显得格外兴奋，在枝头蹦跳不休。 这让他好奇，是这果子能提神，还是……有毒他得试试。 他轻手轻脚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母亲，走出木屋。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草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树皮袋，里面分格装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样本：叶子、根茎、果实、花朵。 每种旁边，他都用炭条画了简单的符号，记录发现地点和观察到的动物反应。 他取出两颗红色浆果，放在掌心端详。 回到屋前，他在平日磨药的石板旁坐下，拿起一颗浆果，没有犹豫，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破果皮，一股极其辛辣的味道瞬间炸开，直冲脑门！ 紧接着是麻，舌头像被无数细针扎过。 他强忍着没有吐掉，仔细咀嚼，感受着味道的变化：辣味之后泛起一丝诡异的甜，然后喉咙开始发紧。 他立刻解开上衣，低头凝视自己那水晶般的腹部。 辛辣的汁液滑入食道，他能清晰地看到它们流入胃囊。 起初似乎无甚异常，胃壁微微蠕动，开始消化。 但很快，变化出现了——胃壁的蠕动明显加快，颜色似乎也变得更红润了一些，仿佛被那辛辣的汁液“点燃”了。 紧接着，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并非停留在胃部，而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通道，隐隐向上，朝着心肺区域扩散。 让他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清晨残留的一丝困倦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同时，另一股较微弱的热流向下，似乎在腹部盘旋。 他立刻拿起炭条，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树皮板上刻画起来。 这是他自创的记录方法：左边画上浆果的简图，右边画一个简化的人体轮廓，特别标出透明的腹部。 然后在腹部位置，用箭头和简单的符号标注“辣-麻-甜”、“胃暖动快”、“气上达胸，下盘腹”、“神清”等字样。 他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一只昂首振翅的鸟雀，表示动物食用后的兴奋状态。 这就是他最重要的“实验场”，他自己，和他这双能看见内部的“眼睛”。 他生来就能看见脏腑的运作，如今更学会了将吃下去的东西，与身体内部的反应一一对应起来。 哪些草叶能让急促的呼吸平缓（肺的起伏变慢变深），哪些根茎能让绞痛的小腹松弛（肠道的痉挛缓解）。 哪些苦涩的汁液能让发热的身体感到清凉（看到血流似乎平缓，皮肤渗出微汗）……他一点点尝，一点点看，一点点记。 代价自然也有。上个月误尝了一种开白花的蘑菇，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腹痛如绞，冷汗浸透全身，躺在屋里三天才缓过来。 女登吓得脸色发白，他却挣扎着在树皮板上记下：“白伞菇，花纹如眼，食之腹痛剧呕，肠拧结，疑有大毒，不可近。” 旁边还画了个倒下的火柴小人。 今天这红色浆果，看来并非毒物，反倒有些提神振奋之效。 他默默记下，将另一颗小心收好，准备日后有机会再验证。 “炎居！炎居！” 石蛋的大嗓门老远就传来了，“你快来看看，你教我们种的那片‘粟’，招虫子了！” 少年——如今部落里许多人开始叫他“炎居”，闻声站起，系好衣服，快步迎上去。 部落边缘，那片最早开垦的试验田，如今已经扩展成了连绵的几大块。 金黄的粟穗沉甸甸地压弯了秆子，眼看就要丰收。 但此刻，不少叶片上出现了被啃噬的孔洞，一些矮秆上还能看到青绿色的肥虫在缓缓蠕动。 几个负责照看田地的族人围在那里，面露愁容。 炎居蹲下身，仔细查看虫子和被啃的叶片。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条虫子，虫子受惊蜷缩起来。 他并不害怕虫子，在山林里见得多了。 他观察虫子的颜色、形态，又摘下被啃的叶片，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撕下一小点放入口中，感受那微涩的植物汁液。 “这种青虫，喜吃嫩叶汁水。” 炎居开口道，声音已褪去不少稚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笃定，“光靠我们人手去捉，捉不完。” “那怎么办眼看就要收成了，不能让虫子糟蹋了啊！” 一个老农着急道。 炎居没说话，目光投向田埂边和远处的山林。 他想起一些事：有些鸟儿会啄食这种虫子； 还有一种气味很冲的野蒿，他以前注意到，虫子似乎不爱靠近长着那种野蒿的地方； 下雨后，有些虫子会病恹恹的，甚至死掉…… “试试几个法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石蛋，带几个人，去那边坡上割那种叶子灰绿、味道很冲的野蒿，越多越好，捣烂了，兑上水，用阔叶洒在粟秆和叶子上。 阿叶婶，你们编的草人，多扎几个，插在田里，挂上些闪亮的石片或兽骨，风一吹会响会反光。 另外，从今天起，每日早晚，让半大的孩子们来田里走两圈，惊一惊虫子，也让鸟雀有机会下来捉。” 他将不同气味、不同作用的植物驱虫，利用天敌，加上人工惊扰的方法结合起来。 道理他说不太清，但都是他观察自然得出的模糊经验。 人们将信将疑，但出于对“炎居”日渐增长的信任，还是照做了。 几天下来，洒过野蒿水的地方，虫子确实少了。 草人和孩子们的惊扰也起了作用。虫害虽未根除，但被控制住了。 收获的日子到了。金黄的粟穗被割下，堆成小山。 用石磨粗略脱粒后，得到的是黄澄澄、带着天然清香的粟米。 当第一锅粟米粥在部落中央的大陶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米香弥漫开来时，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粥煮好了，女登作为最早支持炎居耕作的人，负责给每个人分上一小木碗。 粥稠稠的，米粒软糯。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吹着气喝下，烫得直咧嘴，却满脸笑容。 老人们细细咀嚼，感受着那扎实的、温和的饱腹感，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彩。 “这东西……顶饿！比光吃果子野菜实在多了！” “是啊，胃里暖和，舒服。” “炎居这孩子，真是……真是上天派来帮我们的啊！” 人们纷纷称赞，看向炎居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赖。 炎居捧着自己那碗粥，小口喝着。他能“看到”温热的米粥进入胃里，慢慢被研磨消化，化作一股平和中正的能量，滋养着身体。 这种感觉，和吃烤肉后的燥热、吃野果后的清凉都不同，是一种更基础、更安稳的滋养。 他默默地想，这种能稳定提供这种“中正”能量的作物，或许就是人族立足的根本之一吧。 尝百草和种五谷，渐渐成了炎居生活的全部。 他的“名声”不再局限于自己的部落。 有时，相邻部落有人得了急症，或遇到怪病，束手无策时，也会辗转托人来请“那个肚皮透明、会看病的少年”去看看。 一次，下游一个部落的酋长之子，外出狩猎时被一种罕见的毒蛇咬伤小腿。 伤口红肿发黑，高烧不退，昏迷中说胡话。 部落的巫祝用了所有法子都不见好转，眼看人就要不行了。求援的人昼夜兼程赶到。 炎居听来人描述伤口颜色、肿胀情况和病人发热状态，沉思片刻，转身进屋。 出来时，他背着一个藤编的小筐，里面装着几种晒干的草药、一小罐捣好的药膏，还有几颗新鲜的、龙眼大小、紫黑色发亮的果实。 “快走。” 他只说了两个字。 赶到那个部落时，伤者已是气若游丝。炎居检查伤口，又掰开病人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问了被咬的大致时间。 他没有犹豫，先是用石刀（在火上烧过）小心地扩大伤口，挤出更多发黑的毒血，疼得昏迷中的病人一阵抽搐。 然后，他将那几颗紫黑色果实咬破，将汁液连同果肉一起敷在伤口上。 果实汁液呈深紫色，气味酸甜。接着，他拿出带来的草药，吩咐人立刻煎煮。 他守在病人身边，不时查看伤口变化。敷上果肉后，伤口流出脓血的颜色似乎淡了一些。 药煎好，他亲自一点点给病人灌下。夜里，病人开始大量出汗，体温渐渐下降。 到第二天清晨，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命保住了！ 整个部落的人几乎要把他当神明跪拜。老酋长老泪纵横，要把部落最珍贵的玉石和兽皮送给他。 炎居只收下了一些粮食种子作为酬谢。 并告诉了他们那紫黑色果实的样子和大致生长环境，以及另外几种可用于蛇虫咬伤的常见草药特征。 “这果子，我管它叫‘蛇莓’，喜阴湿，河边石缝常见。这几样草，记住样子，平时可备一些。” 他临走时说。 这件事后，“炎居”的名字在更广的区域传开了。 人们都说，他不仅心善，有智慧，能种出养人的粮食，更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他那透明的肚子，不再是“妖异”的象征，反而被传得神乎其神，说那是“天眼”，能看透病根，能辨明药性。 时光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尝试、救治、耕作、传授中悄然流逝。 树皮板换了一块又一块，上面刻画的符号越来越复杂，记录的种类越来越多。 他脸上稚气褪尽，轮廓变得刚毅，身材更加挺拔结实，常年的山林跋涉和劳作让他皮肤黝黑，手脚布满老茧。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专注地看着草木，看着土地，看着需要帮助的人。 曾经的小树洞早已成为记忆深处的角落。他和母亲居住的木屋，成了部落里最常有人造访的地方。 有人来求药，有人来请教种植的问题，有人只是想来听听他的主意。 他的小药圃已经变成了像样的草药园，种植着几十种他确认安全有效的常用草药。 田里的作物也不再只有粟和黍，他带着人们尝试栽种从别处换来的豆种，移栽味道好的野菜，甚至开始摸索着用不同的草木灰来肥田。 女登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安宁与骄傲。 她头发已见银丝，但身体硬朗，笑容温暖。她知道，她的孩儿，已经真正长大了。 又是一个丰收后的傍晚，部落空地上燃起篝火，人们煮着新收的粟米，烤着猎物，庆祝一年的辛劳有所收获。 炎居坐在人群中，听着人们的欢歌笑语，看着孩子们捧着粟米团子追逐嬉戏。 一位最年长的老人，颤巍巍地端起一碗用新粟酿的、味道淡薄的酒，走到炎居面前，郑重地说：“孩子，你为我们寻可食之种，教我们耕植之法，此乃‘农’事。” 你尝遍草石，辨其温凉甘毒，疗伤治病，此乃‘药’事。 数年如一日，为民之生计与安康，孜孜不倦，厥功至伟。 我们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称颂。你带来温饱生机，如‘炎’之暖； 你究辨草木根本，通‘神’之妙。往后，我们便唤你‘神农’，如何”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炎居，目光诚挚。 炎居，不，神农，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名号。 他做这些，起初是本能，后来是责任，是看到族人受苦时心头那份无法坐视的焦灼，是发现新作物、新药草时那种纯粹的喜悦。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信赖而朴实的脸，看过那片在暮色中安静伫立、孕育着希望的田畴，看过远处莽莽苍苍、给予他无数启示的山林。 “神农……”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接过老人手中的碗，“好。”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渐暗的夜空。 不知谁先开始，低声唤了一句“神农”，接着，更多的人跟着唤了起来。 声音由小而大，汇聚成一片温暖而充满敬意的声浪，在群山间轻轻回荡。（女登看着自己孩子内心充满了幸福）。 神农饮下碗中微涩的液体，感受着那份质朴的认可。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望。 路还很长，他要尝的草还有很多，要摸索的种植法子还有很多，要医治的病痛也还有很多。 但至少今夜，让辛劳了一年的人们，尽情欢庆吧。 他放下碗，脸上露出了平和而坚定的笑容。 星光开始点缀夜空，篝火照亮人们满足的脸庞。 一个新的名字，伴随着谷物与草药的气息，从此烙印在这片土地和人族的记忆里。 而属于神农的漫长道路，在第一个十年被认可与敬仰之后，正向着更深远、更艰辛也更光辉的未来，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