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试探性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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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亮，一层薄雾像轻纱般笼罩着山谷。哨兵柱子缩在冰冷的堑壕里，使劲裹了裹单薄的军装，把冻得通红的鼻子往领子里埋了埋。他娘的，这晋西北的春天，早晚能冻掉人耳朵。就在他琢磨着换岗后能不能喝上口热粥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山梁的灌木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风。风刮过去是一片都动，刚才那一下，只有那一小簇。 柱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睡意瞬间全无。他悄悄拉动了身边连接排指挥所的一根细绳，绳那头连着个空罐头盒。片刻后，排长李头猫着腰，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带起一股混合着汗味和烟草的气息。 “咋了”李头压低声音，胡茬上还挂着霜。 “排长，对面……好像有东西。”柱子指着那片此刻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灌木丛，声音压得极低，“刚才晃了一下，不像风吹的。” 李头眯起眼，像老猎人一样仔细打量着。雾气缭绕，能见度并不好。他看了半晌，没发现什么。若是以前，他可能就骂柱子一句“眼花”，然后继续缩回去打盹了。但自从团座整顿之后，尤其是成立了那个啥“士兵委员会”，连里反复强调，任何异常情况都必须上报，谎报不罚，漏报严惩。 “你盯着，我去报告。”李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沿着交通壕往后溜。 消息一层层传递，很快到了团部。 楚云飞刚喝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正对着地图琢磨下一步的练兵计划。听到方立功的汇报，他放下粥碗，碗底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哪个方向多少人装备如何”他问得很快，眼神锐利。 “是一营三连的前沿观察哨发现的，就在野狼峪对面山梁。人数不明，估计是小股部队，装备……看不清，但很谨慎，动作很轻。”方立功语速也很快，“团座，会不会是土匪或者……” “不会是土匪。”楚云飞打断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野狼峪的位置，“土匪没这么鬼鬼祟祟。是日本人的侦察兵，来摸我们底细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藤原信的动作不慢嘛，爪子这就伸过来了。 “命令一营三连，按一号预案，前出警戒，梯次配置，没有命令，不准开火！命令炮营王承柱，测算野狼峪前沿区域预设诸元，做好火力支援准备！命令二营、三营，向侧翼运动，形成钳形态势，但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暴露！”楚云飞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明确。 “是！”方立功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指挥部里瞬间忙碌起来，电话铃声、通讯兵的奔跑声、军官的低声指令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走到观察口，拿起望远镜看向野狼峪方向。雾气正在慢慢散去，山峦的轮廓逐渐清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检验成果的期待。整顿军纪，改善待遇，加强训练，甚至引入了基础的数学测算，这一切，能不能经得起实战的检验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前沿阵地上，三连长接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若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多半是固守待援，或者盲目放几枪吓唬吓唬。但现在，他们按照团座亲自指导演练的“弹性防御”战术，以班排为单位，利用地形，前出建立数个隐蔽的火力点，形成了交叉火力网。士兵们趴在冰冷的掩体后，枪口对准可疑区域，呼吸都放轻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刮过山石的呜咽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升高了些，驱散了部分雾气，但山林间依旧寂静得可怕。那种等待的煎熬，比真刀真枪干一场还磨人。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三八大盖枪声划破了寂静！子弹打在李头排潜伏点前方不远处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石屑！ “他娘的，发现了！”李头心里一紧，但没有下令还击。按照预案，敌人不开火，他们绝不动；敌人若试探性射击，只要未造成伤亡，依旧保持静默，等待敌人进一步暴露！ 果然，枪响过后，对面灌木丛中，影影绰绰站起了七八个土黄色的身影，戴着屁帘帽，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他们动作娴熟，交替掩护，典型的日军侦察分队战术。 “狗日的小鬼子……”柱子咬着牙，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个鬼子矮壮的身形和那标志性的仁丹胡。 “稳住！都给我稳住！放近了打！”李头的声音通过压低的口哨和手势传递下去。 日军侦察兵见这边没有反应，胆子似乎大了一些，推进速度加快。他们显然是想靠前观察，甚至试图捕捉俘虏。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就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踏入三十米范围，几乎能看清他们钢盔下的眼神时—— “打！”李头猛地一声暴喝！ “哒哒哒！”“砰！砰！砰！” 刹那间，隐蔽在各处的轻机枪、步枪同时开火！炽热的弹雨如同泼水般扫向那几十个日军侦察兵！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击中肉体的闷响、日军士兵猝不及防的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结束得也快。这股日军侦察兵显然没料到对方的火力配置如此有层次，反应如此迅速果断。短短两三分钟内，七八个人就被撂倒了大半，剩下的连滚带爬地缩回灌木丛，依托岩石负隅顽抗。 “迫击炮！敲掉那个石头后面的机枪手！”李头指着远处一个正在喷吐火舌的日军火力点吼道。 后面的通讯兵立刻通过电话将坐标报给了后方的炮排。 若是以前，炮排接到坐标，还得靠老兵感觉和经验调整，没个三五分钟打不准。但这次，仅仅过了一分多钟—— “咻——轰！” 一发迫击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落在了那块岩石后方！爆炸的火光和烟尘瞬间吞噬了那个日军机枪火力点！ “乖乖！柱子他们现在打得这么准了！”一个老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李头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团座教的“数学炮击”见效了！他精神大振：“弟兄们！团座看着呢！给老子往死里打！一个也别放跑！” 三连的士气瞬间爆棚！士兵们如同打了鸡血，射击更加精准，战术动作也更加果敢。反观残余的日军，失去了重要火力点，又被精准的炮火压制，顿时陷入了绝境。 战斗又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枪声渐渐稀疏下来。除了两个腿脚快、借助复杂地形侥幸逃脱外，其余六名日军侦察兵全部被击毙。 “停止射击！打扫战场！注意补枪和诡雷！”李头大声命令着，自己则跳出掩体，快步走向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士兵们开始谨慎地检查日军尸体，收缴武器弹药。柱子走到那个被他盯了半天的仁丹胡鬼子旁边，用脚踢了踢，确认已经死透。那鬼子瞪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不甘。柱子啐了一口，弯腰捡起那支保养得油光锃亮的三八大盖，比自己那支老套筒不知强了多少。 “嘿，这枪归俺了！”柱子美滋滋地摩挲着冰凉的枪身。 很快，战果报到了团部：毙敌六人，缴获步枪五支，轻机枪一挺，手枪一支，弹药若干。我方仅两人轻伤。 指挥部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声。方立功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团座，打得好啊！干净利落！这下，弟兄们的信心更足了！” 楚云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但他紧握的拳头，悄悄松开了，掌心有些湿漉漉的。这一仗，规模很小，但意义重大。它检验了新战术，验证了炮兵训练的初步成果，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提振了全团的士气和对他这个团长的信心。 第一步，走稳了。 “把战果和我们的战术总结，通报全团。”楚云飞吩咐道，“另外，给师部发报，就说我部击溃小股日军侦察部队，毙伤敌数名，缴获一批。措辞……谦虚点。” “明白！”方立功会意地一笑。 楚云飞再次拿起望远镜，望向野狼峪。山风卷着硝烟残余的味道吹进指挥部，带着胜利的气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他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藤原信损失了几个侦察兵，不会伤筋动骨，反而会让他对358团更加警惕，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试探了。 他仿佛能感觉到，在遥远的太原，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正透过层层迷雾，更加专注、也更加冰冷地注视着这里。 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默默地想。而我，必须下得更快，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