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龙吟待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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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才谷”中那场关乎知识与希望的“盛宴”，如同激流中一块坚定矗立的礁石，短暂地分割了时间的洪流。但当楚风再次踏进三家集临时师部那间熟悉的作战室时，所有关于未来的美好憧憬，都被眼前地图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杀气压得粉碎。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和未燃尽的烟草混合的滞涩味道。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地图上那些狰狞的标记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代表着日军扫荡部队的蓝色箭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线条，它们像是获得了生命，变得更加粗壮、锐利，并且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如同三柄已经高高举起、即将狠狠劈下的巨斧，锋芒直指地图中央那片用红色艰难固守的区域。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红色区域内部，那条代表“梅机关”行动组的黑色虚线，如同隐藏在皮肤下的致命寄生虫，活动迹象愈发频繁，位置也更加靠近核心指挥节点。 方立功站在地图旁，手里捏着厚厚一叠刚刚由“谛听”和各前沿观察哨拼死送回的情报汇总，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脸上的疲惫浓得化不开，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北线，日军驻蒙军骑兵旅团先头部队已抵达黑山咀，距离我北部屏障石门岭不足三十里，其主力正在快速跟进，预计两天内可完成战役展开。” “西线，驻绥远部队之敌，以战车开道，配属大量工兵，正沿河谷地带稳步推进，沿途……沿途焚烧村庄，手段极其酷烈。” “东线，日军第一军主力，包括其第四、第九两个精锐旅团，已完成战役集结，其前锋已与我外围警戒部队发生交火。规模……前所未有。” 他顿了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补充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谛听’确认，藤原信已离开太原，亲临前线督战。其指挥部设于此处——柳河镇。”他的手指颤抖着点在地图上一个距离三家集仅八十余里的点上。 八十里！对于机械化的日军而言，这几乎就是咫尺之遥！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撞入作战室，挤压着每一寸空气，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连墙壁上那盏煤油灯的火焰，都仿佛被这无形的重压慑住，跳动得微弱而艰难。 王承柱死死攥着他那片刻不离的算盘，指节捏得发白，仿佛那不是算盘，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计算着所剩无几的炮弹，以及每门炮可能面对的、如潮水般涌来的目标，额头上沁出的不是热汗，而是冰冷的虚汗。 几位留守的核心营团长，脸色铁青，眼神交汇时，都看到了彼此瞳孔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凝重。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敌人真正以如此泰山压顶之势扑来时，那种源自绝对实力差距的窒息感，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始终站在地图最前方，如同礁石般沉默的身影——楚风。 他没有看那些令人绝望的情报汇总，也没有去看地图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蓝色箭头。他的目光，越过了这些，落在了地图旁边另一张稍小的、绘制粗糙的草图上一—那是刚刚由孙铭派人冒死送回、关于“海魂”计划在苏北沿海初步立足点的示意图，上面标注着“蛇蟠岛”、“烂泥渡”以及几条试探性的海上航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条连接内陆与海洋的、纤细得仿佛一触即断的红色虚线上轻轻划过。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摩擦感，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远方的希望。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凝重或决绝，反而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那是一种将所有的焦虑、权衡、乃至一丝对未知的恐惧，都彻底沉淀、压缩后，淬炼出的极致冷静。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如同风暴眼中那片反常的寂静天空，蕴含着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都到齐了。”楚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鬼子这次，是冲着把我们连根拔起来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或苍白、或铁青、或带着赴死决然的脸。 “怕吗”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多余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但粗重的呼吸声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楚风没有等待答案，他自问自答，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怕。”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方立功都惊讶地抬起头。 “我怕我们守不住这片用无数弟兄鲜血换来的根据地；我怕保护不好那些刚刚投奔而来的学生、老师、工程师；我怕对不起把性命交给我们的老百姓；我怕……我们对不起‘中国人要把失去的亲手拿回来’这句誓言！”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心上。 “但是！”他话音陡然一转，如同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光怕，有用吗跪下来求饶，鬼子会放过我们吗不会！” 他猛地抬手，指向地图上那片被蓝色箭头围攻的红色区域：“他们以为兵力雄厚，装备精良，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我们！他们以为封锁了陆地，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划向那张沿海草图：“但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我们不是蚂蚁！我们是龙！一条暂时蛰伏在浅滩，却注定要腾飞九天的巨龙！”他的眼中燃烧起灼热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自信、决绝和无限野心的光芒，“陆地，是我们的战场！海洋，也将成为我们的舞台！” “诸君！”楚风的声音如同龙吟初响，在压抑的作战室里震荡，“眼前的扫荡，不过是我们化龙之前，必须经历的一次雷劫！扛过去，我们就能褪去凡胎，真正拥有搅动四海风云的力量！”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三家集的红点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命令！” “各作战单位，严格按照预定方案，以连排为单位，像水银一样渗透到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我要你们变成鬼子脚底的钉子，眼中的沙子，喉咙里的骨头！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死守，是猎杀！是骚扰！是让他们不得安宁！” “王承柱！” “到！”王承柱猛地挺直身体。 “你的炮，是咱们的獠牙！藏好了！看准了！专挑鬼子的七寸咬！咬一口就缩回来！我要让鬼子的指挥官，睡觉都怕听到咱们的炮声！” “是！保证让鬼子做噩梦！”王承柱低吼回应，手中的算盘发出细微的颤音。 “方立功！” “在！” “后勤、民众、伤员，还有‘育才谷’的那些宝贝，交给你了！我要你在鬼子摸到门口之前，把这里变成一座空城，一片迷宫！一根鸡毛，都不能留给鬼子！” “明白！誓与根据地共存亡！”方立功嘶哑着嗓子，眼中含着泪光，却站得笔直。 “孙铭的特战队，优先清除内部毒刺！确保指挥畅通！同时，保持与沿海‘海魂’计划的联络，那是一条输血管，绝不能断！”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峻、充满力量，如同战鼓擂响，驱散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和恐惧。楚风那强大的自信和清晰的布局，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血管。 他没有描绘胜利的蓝图，也没有空喊热血的口号。他只是冷静地分析，果断地部署，将一场看似必败的防御战，变成了一场主动的、充满弹性和反击意志的生存博弈。 “诸位，”楚风最后环视众人，目光如炬，声音沉凝如铁，“我们已经熬过了最冷的冬天，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鬼子想把我们重新按回冰窟里去。”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告诉他们，休想！” “这一仗，将是我们这支队伍，真正蜕变为强军的洗礼！也将是我们向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声龙吟！” “我，楚云飞，将与诸位同在！与这片山河同在！” “散会！各就各位！” “是！！！”众人齐声怒吼，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之前的凝重和恐惧，此刻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昂扬战意所取代。他们纷纷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作战室，奔赴各自的岗位。 楚风独自留在作战室里，窗外，天色愈发阴沉，山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他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风暴气息的空气。 龙，已苏醒。 吟，待啸。 而远方的地平线上，日军的炮火，已经开始隐约轰鸣。 （第五卷 《龙腾四海》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