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焦土”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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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柔在后方与无形恶魔搏斗的消息，如同又一记沉重的闷棍，砸在楚风早已紧绷的神经上。他站在指挥部的了望口，望着远方被日军“特别纵火队”点燃的村庄升起的滚滚浓烟，那烟柱黑得如同泼墨，扭曲着升上阴沉的天际，仿佛恶魔伸向人间的触手。空气中，即便相隔数十里，似乎也能隐约闻到那股混合着木材、粮食乃至人体燃烧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 “磐石”仍在苦撑，细菌战的阴霾在后方蔓延，如今，冈村宁次又祭出了“焦土”政策，试图从物理和精神上，彻底摧毁这片土地的抵抗意志。 “报告！三号地区，李家坡……没了。”一个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递上一份前线观察哨的电文，“鬼子放火后，还……还用机枪扫射了逃出来的百姓……” 楚风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接那份电文。他的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木制窗框，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指挥所里一片死寂，只有电台规律的滴答声，像是一颗冰冷的心脏在跳动。 他能想象那副景象：熟悉的村庄在烈火中噼啪作响，祖辈经营的屋舍化为焦炭，来不及带走的家当在火海中扭曲变形，乡亲们惊恐的哭喊与鬼子狰狞的狂笑混杂在一起，最后被更密集的枪声所淹没……这一切，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告诉各部队，”良久，楚风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鬼子想烧，就让他们烧！他们烧掉的是房子，是看得见的东西！但他们烧不掉我们脚下的土地，更烧不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心！”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所里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他们想把这里变成焦土好！老子就在这片焦土上，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方参谋长！” “到！”方立功立刻上前。 “命令后勤和地方政府，加快深山垦荒点的建设进度！种子、农具，优先保障！告诉乡亲们，房子没了，咱以后盖更好的！地还在，人还在，希望就在！鬼子想饿死我们，困死我们，做梦！”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与前沿和后方救护所的惨烈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更深、更隐蔽的群山褶皱里，另一幅画面正在悄然展开。 在一处被称为“野狼谷”的隐蔽山坳里，从王家屯、李家坡等多个被焚毁村庄转移出来的百姓，正在干部和民兵的组织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斗——与土地争夺生机。 山谷里没有鬼子的枪炮声，只有镐头、锄头撞击山石的叮当声，人们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干部们嘶哑的动员声。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润腥气，汗水的气味，以及堆肥散发出的、并不难闻的发酵味道。 王老栓，那个在王家屯指挥填井烧粮的硬气老汉，此刻正抡着一把崭新的镐头，奋力刨着脚下坚硬的山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毕竟年纪大了，但这几天，他几乎是拼了老命在干。额头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汗水和泥土，古铜色的皮肤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栓叔，您歇会儿，这硬骨头让我们年轻人来啃！”一个光着膀子的后生喊道，他浑身的肌肉块块隆起，汗水顺着脊沟流淌。 “歇啥歇！”王老栓直起腰，喘着粗气，用袖子抹了把脸，“鬼子不让咱安生，咱偏要活出个样儿给他们看！这地是瘦点，硬点，但只要肯下力气，多上点肥，一样能长出好庄稼！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耽误不起啊！”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大家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男人负责开垦最坚硬的土地，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则跟在后面，仔细地捡出地里的石块、草根，平整土地。还有人将收集来的枯枝落叶、牲畜粪便混合着石灰，在一旁沤制着简陋的肥料，为这片新生的土地积蓄养分。 一个原本在王家屯哭喊着舍不得小木马的小女孩妞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身后，将一颗颗饱满的种子，按照大人教的样子，点进新翻的、还带着湿气的土窝里。她的动作稚嫩却认真，小脸上沾了泥点，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期待。 “娘，种子种下去，真的能长出吃的吗”妞妞仰起头问。 她母亲揉了揉发酸的腰，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能！妞妞种下的，是希望。等它长出来了，鬼子就饿不着咱们了。” 不远处，几个原兵工厂的技术员，也被临时抽调到这边，指导大家利用山势修建简易的水渠，将山泉水引到地势较高的开垦区。他们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和老农们商量着引水的路线，知识与实践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山谷里碰撞、融合。 傍晚时分，一片片原本杂草丛生、碎石遍布的山坡，已经被开垦成了整齐的梯田雏形。虽然土地依然贫瘠，但那一垄垄新翻的泥土，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赭褐色。 楚风在方立功和几名警卫的陪同下，悄然来到了野狼谷。他没有惊动正在忙碌的人们，只是站在一处高坡上，静静地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景象。 开垦土地的叮当声，人们劳作时的喘息声，孩童偶尔的嬉笑声，山风吹过新翻泥土带来的独特气息……这一切，与远方隐约传来的炮火声和空气中似乎永远散不去的焦糊味，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他看到了王老栓那倔强而认真的身影，看到了妞妞播种时那专注的神情，看到了那些技术员与老农凑在一起讨论时，脸上散发出的光彩。 这一刻，楚风那颗被战火、牺牲和背叛反复灼烧的心，仿佛被一股温润而坚韧的力量缓缓抚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谷里带着泥土和汗水味道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积郁的浊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师座，您看……”方立功也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低声感慨，“这……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基础，是鬼子无论如何也烧不掉的根基。” 楚风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看到了毁灭，更看到了在毁灭的灰烬中，顽强萌发的新芽。这新芽，比任何坚固的工事，都更能抵御风暴。 “告诉后勤，再难，也要保证这里的种子和基本农具供应。”楚风轻声吩咐，“另外，从我们有限的药品里，挤出一部分，优先保障这里的老人和孩子，绝不能让他们在劳作中病倒。” “是！” 就在楚风沉浸在这片艰难孕育的生机中时，孙铭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急促： “师座，‘谛听’急报！落马川的赵德柱，其麾下一个加强营，已于两小时前，以‘追击溃散日军’为名，越过了双方默认的警戒线，正向我黑云岭侧后方的物资转运枢纽——野狐峪方向快速运动！其先头部队，距离野狐峪已不足十五里！” 楚风的目光瞬间从山谷的生机中收回，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 内部的刀子，到底还是趁着外敌肆虐、后方瘟疫横行、焦土千里之际，狠狠地捅了过来！ 野狐峪囤积着支援“磐石”和整个黑云岭防线至关重要的弹药和药品！一旦有失，前线的血战、后方的防疫，都将功亏一篑！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谷中那在暮色下依旧忙碌的身影，那新翻的、孕育着希望的泥土，然后毅然转身。 “回指挥部！”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 温暖的生机与冰冷的背叛，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再次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而楚风，必须在这对立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