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钉子”与“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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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石门镇内的巷战进行到白热化时，在镇子外围十几里地的几个关键路口和山梁上，另一场同样残酷、甚至更加考验意志的战斗，也早已打响。 这里的战场，与镇内的狭窄逼仄截然不同。视野相对开阔，多是起伏的丘陵和相对平坦的谷地。但此刻，这片土地早已被炮火反复耕耘，变得满目疮痍。焦黑的弹坑如同大地的伤疤，密密麻麻，随处可见。被炸断的树木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比镇内更加纯粹、更加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泥土被烧灼后的焦糊气息，呛得人喉咙发干。 风更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形成一股股浑浊的烟柱，在战场上盘旋、扭动，如同无数冤魂在起舞。枪声、炮声在这里显得更加空旷和悠长，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回响。 李云龙的独立团，就像一颗被巨力狠狠砸进岩石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通往石门镇最主要的公路——平安道，两侧的高地上。他们的任务简单而残酷：不惜一切代价，挡住任何试图从这条路上通过的日军援兵。 “他娘的！小鬼子这是不过了！”李云龙趴在一团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土墙后面，举着望远镜，骂骂咧咧。他的帽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发被汗水、尘土黏成一绺一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像两簇在灰烬中燃烧的火苗。 望远镜里，远处的公路上，烟尘滚滚。日军的先头部队，大约一个中队的兵力，在几辆装甲车的掩护下，正呈散兵线，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向前推进。更远处，还能看到更多的卡车和步兵在集结，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炮弹不时地从日军后方飞来，砸在独立团的阵地上，掀起冲天的泥土和碎石。爆炸的气浪裹挟着弹片，发出刺耳的尖啸。阵地上的士兵们紧紧趴在战壕里，或者蜷缩在弹坑底部，感受着大地的剧烈颤抖，听着头顶“嗖嗖”飞过的灼热金属碎片，默默计算着炮击的间隙。 “团长！鬼子摸上来了！距离三百米！”观察哨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在炮火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哗啦一声扳开击锤，对着左右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沉住气！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把鬼子放近了打！用手榴弹招呼！” 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迅速沿着战壕传递开来。原本有些躁动的阵地，瞬间安静了不少。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枪支轻微碰撞的声音。 日军显然也很谨慎，推进速度不快，机枪和掷弹筒不时地进行火力侦察，子弹“噗噗”地打在阵地前的泥土里，或者从战壕上方掠过。 二百五十米……二百米……一百五十米…… 日军士兵土黄色的军服和闪着寒光的刺刀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能听到他们皮靴踩踏地面的杂乱声响和军官低沉的催促声。 阵地上，独立团的战士们手指紧紧搭在扳机上，手心里全是汗。有人将拧开盖子的手榴弹轻轻放在胸墙边，有人则默默检查着插在腰间的刺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着整个阵地。 一百米！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日军士兵脸上那种混合着紧张和凶悍的表情。 “打！！！”李云龙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土墙后探出身子，手中的驳壳枪对着下方模糊的人影就是一个速射！ 这一声怒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哒哒哒——”“砰！砰！砰！” 刹那间，独立团阵地上的所有火力点同时喷吐出复仇的火焰！轻重机枪如同刮风般嘶吼起来，密集的弹雨形成一道致命的火网，向着日军队伍最密集的地方泼洒过去！步枪手们冷静地进行着点射，专挑那些挥舞军刀的军官和机枪手。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压过了枪声。 “手榴弹！”各级军官和老兵们几乎同时呐喊。 无数黑乎乎的手榴弹如同冰雹般从战壕里飞出，划出一道道弧线，落入了日军散兵线中。 “轰！轰！轰！轰！” 连绵不断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火光和硝烟瞬间将日军先头部队吞没。破碎的肢体、武器零件和泥土被高高抛起，又四散落下。 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在这突如其来的、凶猛到极致的近距离火力打击下，不到十分钟就彻底瓦解了。丢下了几十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阵地上，独立团的士兵们爆发出短暂的、压抑的欢呼。 但李云龙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他抓起旁边通讯兵背着的步话机，对着话筒吼道：“柱子！柱子！你他娘的死哪去了！听见没有！鬼子退了，但他们的大炮没停！给老子盯着点，他们的炮兵阵地肯定在后面那片林子里！找机会给老子敲掉几门！听见没有！” 步话机里传来王承柱那边隆隆的炮声和他嘶哑的回应：“老李！知道了！正在测算！你顶住！” 放下步话机，李云龙看着阵地前那些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又看了看自己这边也开始陆续被抬下去的伤员和牺牲的战士，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狗日的小鬼子，这才是开胃菜。”他喃喃自语。 他知道，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他回头看了看石门镇的方向，虽然被山梁阻挡，看不到具体情形，但那持续传来的、闷雷般的爆炸声和隐约的喊杀声，说明里面的战斗同样惨烈。 “老楚啊老楚，老子这边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你他娘的可别在里面掉链子！”他在心里念叨着。 果然，日军的报复很快就来了。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更多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独立团的阵地，炮火之猛烈，远超之前。整个山头仿佛都在炮击中颤抖、呻吟。战壕多处被炸塌，土木结构的机枪工事被直接掀飞。浓密的硝烟几乎遮蔽了天空，阳光难以透入，阵地上昏暗得如同黄昏。 炮火延伸的瞬间，黑压压的日军步兵，在更加密集的机枪火力和迫击炮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这一次，他们学乖了，队形更加分散，冲击也更加坚决。 “上来了！更多鬼子！” “机枪！机枪火力压制左翼！” “二营长！你他娘的手榴弹呢给老子扔！往死里扔！” 阵地上，各级指挥员的吼声、士兵们的呐喊声、伤员的呻吟声、武器射击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至极的战争交响乐。 战斗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日军不顾伤亡，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上冲。独立团的战士们则依托着残破的工事，用步枪、机枪、手榴弹，甚至用刺刀和工兵铲，顽强地阻击着敌人。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个弹坑都成了小型的血肉磨坊。 李云龙也打红了眼。他亲自抱着一挺轻机枪，转移到一个视野更好的位置，对着下方蜂拥而上的日军猛烈扫射。灼热的弹壳叮叮当当地跳落在脚边，枪身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来吧！狗日的！来多少老子收多少！”他一边扫射一边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 日军的攻势如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独立团这块“铁砧”，被砸得叮当作响，火星四溅，仿佛随时可能碎裂。伤亡数字在不断上升，预备队也一批批地填了进去。战况，一度危急到日军甚至有几个小队突入了前沿阵地的战壕，双方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团长！三连阵地快顶不住了！请求支援！”步话机里传来三连长带着哭腔的呼喊。 “顶不住也得给老子顶！没有援兵！告诉他，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得给老子死在阵地上！”李云龙对着步话机咆哮，眼睛血红。他知道，手里最后一点预备队，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就在这时，王承柱那边的炮火终于再次发威。或许是测算终于完成，或许是抓住了日军炮兵转移阵地的间隙，一阵异常精准而猛烈的炮火，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落在了日军后续跟进的梯队和疑似炮兵阵地的区域，有效地遏制了日军的进攻势头，为独立团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李云龙抓住这个机会，亲自带着团部警卫排，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冲向了战况最危急的三连阵地。 “弟兄们！跟我上！把狗日的小鬼子捅下去！”他挥舞着驳壳枪，身先士卒。 团长亲自带队反冲锋，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残存的战士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和力量，用刺刀、用枪托、用牙齿，硬是将突入阵地的日军又给赶了回去！ 当最后一个鬼子被刺刀挑出战壕时，李云龙拄着打光了子弹的机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环顾四周，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敌人的，更多的是自己熟悉的面孔。鲜血浸透了泥土，呈现出一种暗红的、令人心悸的颜色。活着的士兵们，个个带伤，衣衫褴褛，脸上只有麻木和疲惫。 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西沉，将天边染成了一片凄艳的血红。那颜色，与阵地上的血色相互映照，显得格外刺眼。 枪炮声暂时停歇了，只有远处石门镇方向传来的爆炸声，依旧连绵不绝。 日军今天的进攻，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他们就像受伤的野兽，肯定在舔舐伤口，酝酿着下一次更疯狂的反扑。 李云龙知道，他们这块“钉子”，虽然今天没有被拔掉，但也已经松动，布满了裂痕。还能顶住多久，他心里也没底。 他抬头望向那片血色的天空，喃喃自语： “老楚啊……钉子，老子是给你钉死了……你这把‘锤子’，可得快点把石门镇砸烂啊……不然，老子这边，可真要撑不住了……” 一阵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焦黑的尘土，也带来了深秋的寒意。 黑夜，即将降临。而更残酷的战斗，或许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