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淬火成钢,龙啸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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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最冷。 指挥部里那盏为了省电只开了半边的灯,把楚风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墙上那张巨大的、被红蓝铅笔划得密密麻麻的海图上。影子边缘模糊,随着灯焰偶尔的跳动,微微晃着。 屋子里烟雾有点重。楚风面前那个粗瓷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小半缸烟头,有的只抽了一半就被捻灭了,烟纸和烟丝散乱地搅在一起,散发着一股焦苦的味道。窗户开了一条缝,华北凌晨那种干冷干冷的风钻进来,也吹不散这层滞重的烟雾。 他坐在椅子上,没靠着椅背,腰杆挺得笔直,但仔细看,肩膀其实有些微微的塌。手里夹着半支刚点着的烟,烟灰积了挺长一截,忘了弹。 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电台耳机的嗡鸣——虽然耳机早就摘了,放在桌上,黑色的皮质耳罩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亮。 四个小时了。 从“海狼”最后那份“正在撤离”的简短报告后,再没有新的消息。约定的下一个联络窗口已经过去了十七分钟。静默。彻底的静默。 只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钟摆不紧不慢地走着,“咔、嗒、咔、嗒”,每一声都像敲在人的神经末梢上。 方立功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缸子里的热水冒着稀薄的白气。“团座,喝口热水,暖暖。”他把缸子放在楚风手边。 楚风“嗯”了一声,没动。目光依旧钉在海图上那片用虚线小心圈出来的海域。那片代表“钉子”岛和预定交战区的蓝色区域,现在在他眼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老方,”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说,咱们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险了” 方立功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险……是险。可团座,当时没别的路选。缩着,是钝刀子割肉,死得慢点,但更憋屈。”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就是……苦了去的弟兄。” 楚风没说话,拿起那缸热水,凑到嘴边。水很烫,烫得他嘴唇一麻。他没喝,只是让那股热气熏着脸。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出去,墙上的海图更加模糊不清。 他想起“海狼”出发前,老陈站在礁石上那个黑黢黢的、像块石头一样的背影。想起麻子鼓捣那些“铁疙瘩”时发亮的眼睛。想起老秦趴在发动机上听声音时那副要跟机器过一辈子的架势。 还有水生。那孩子,听说报名时,是因为家里妹妹生病,想多挣点津贴。走之前,还偷偷问老兵,缴获的美军罐头,能不能寄回家…… 楚风闭上了眼。 手里的烟烧到了过滤嘴,烫到了手指。他猛地一颤,烟头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他没去捡,只是用力搓了搓被烫到的地方,皮肤有点红,火辣辣的。 就在这时—— 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几乎是奔跑的脚步声!脚步声很重,踉踉跄跄,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由远及近,最后“砰”一声撞在指挥部厚重的木门上! 屋里的楚风和方立功同时一震,猛地抬起头! 门被从外面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一个人影几乎是跌进来的,是通讯处的值班员小周,一个平时很沉稳的年轻人。此刻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头发被汗粘成一绺一绺的,眼镜歪在一边。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刚刚从电传打字机上撕下来的、还带着机器温度和油墨味的纸条,手指因为用力,关节捏得发白,纸条都在簌簌发抖。 “团……团座!方参谋长!”小周上气不接下气,胸膛剧烈起伏,话都说不利索,“来了!电报!‘箭鱼’……‘箭鱼’先回来的!孙队长他们……他们发回来的!” 楚风“霍”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嘎”一声!方立功也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念!”楚风的声音劈了,像砂纸磨过铁板。 小周用力咽了口唾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条,他使劲眯起眼,凑到眼前,用变了调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龙牙’行动……第一阶段……完成。‘海狼’一、二、三号……均已脱离接触……正在返航。‘箭鱼’分队……完成袭扰任务……无损失。‘云雀’编队……完成威慑攻击……安全返航。” 他念到这里,停住了,大口喘着气。 楚风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提在半空。他死死盯着小周:“伤亡呢有没有说伤亡!” 小周的目光往下移,手指哆嗦着指向纸条最下面几行,那里字迹似乎更加潦草,还有几处被汗水洇湿的模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恐惧的颤抖: “‘海狼’一号……轮机舱过载损伤,返航速度慢。人员……轻伤三人,无阵亡。” “‘海狼’二号……船体中弹,漏水,已控制。轻伤两人。” “‘海狼’三号……无损伤。”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念出来: “确认……美军‘霍兰’号驱逐舰及僚舰,在我方撤离后,未进行追击。已转向,驶离相关海域。其巡逻艇……受损情况不明,但已丧失部分行动能力。” 念完了。 小周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门框上,纸条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飘悠悠地掉在地上。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只有挂钟的“咔嗒”声,无比清晰地响着。 楚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刚才等待时更加平静。但方立功看到,团座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紧紧地、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凸起来,因为用力过度,整条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 也许更久。 楚风才极其缓慢地、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指因为血液回流,传来一阵麻痒的刺痛。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飘落的电报纸。油墨味和汗味混合着,钻进鼻子。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又重新看了一遍。目光在那句“无阵亡”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直起身,看向方立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松动。 “老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传令,让‘海魂’基地和备用机场,做好接收和抢修准备。医疗队,立刻待命。” “是!”方立功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他用力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都有些飘。 “等等。”楚风又叫住他。 方立功回头。 楚风走到桌前,拿起钢笔,在一张空白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方立功。“把这个,交给炊事班的老王。告诉他,按这个准备。等船和飞机一回来,立刻开饭。要热乎的。面条,多放油泼辣子。还有……酒,把我存的那几坛地瓜烧,都搬出来。” 方立功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眼圈瞬间就红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用力抹了把眼睛,快步走了出去。 楚风慢慢走回椅子边,却没有坐下。他转过身,背对着门,面向墙上那张海图。 窗外,天色正在一点点变亮。那是一种很吝啬的亮,灰白灰白的,像蒙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布,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海图上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蓝色区域。指尖冰凉,触感粗糙。 无阵亡。 一个奇迹。 不,不是奇迹。是老陈他们的骨头够硬,是孙铭他们时机抓得够险,是“云雀”的飞行员胆子够大,也是……美国人被打懵了,犹豫了,或者说,他们固有的傲慢和谨慎,在那一刻,让他们选择了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反应——在没有绝对把握和明确授权的情况下,避免了一场可能升级的、代价不明的正面冲突。 他们亮出了牙。 对方摸不准这牙到底有多利,后面还藏着多少颗,所以,暂时收回了已经举起的棒子。 赢了 远远谈不上。 但……没输。 至少,那道勒在脖子上的、名为“猎杀令”的绞索,被这拼死一搏,挣开了一道缝隙。至少,他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赢得了让对手不得不重新掂量、重新评估的资本。 代价呢三条船不同程度损伤,需要抢修。宝贵的燃油消耗。暴露了一部分战术意图和装备能力。更重要的是,彻底激怒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隐蔽,更阴狠,或者……更猛烈。 楚风放下手,指尖在海图上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他走到窗前,推开那扇一直虚掩着的窗。 “呼——” 凛冽的晨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沉闷的烟雾,也吹得他精神一振。风里带着泥土解冻的腥气,还有远处田野里残雪将化未化的寒意。很冷,但很清醒。 他极目远眺,东边的天际线上,那层灰白的纱布后面,似乎隐隐藏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金红色的光。太阳,就快要挣扎出来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刚。他显然也一夜未眠,军装穿得整整齐齐,但脸色同样疲惫。 “楚兄,”赵刚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消息我收到了。结果是好的。但是……” “但是政治和外交上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楚风接过他的话,语气平静,“美国人会抗议,会施压,会在国际场合抹黑我们。北边那位‘老大哥’,恐怕也会借此做文章,说我们‘冒险主义’、‘破坏大局’。南边,更会跳着脚骂我们‘惹是生非’。” 赵刚沉默了一下,点头。“是。舆论战,外交战,甚至更阴险的经济和技术封锁,都会接踵而至。我们这次,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窟窿早就有了。”楚风淡淡道,“我们只是不愿意继续在漏雨的房子里缩着,试着找了块木板,想把它堵上。至于溅了一身泥水,招来更多的乌鸦呱噪……”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赵刚,眼神里有疲惫,更有一种不容动摇的坚硬,“老赵,你怕吗” 赵刚迎着他的目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怕从跟着你们拿起枪那天起,就没想过‘怕’这个字。我只是在思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把这块木板钉得更牢,怎么让屋子里的人,少淋点雨,甚至……有机会把屋顶彻底修好。” 楚风笑了。这是“龙牙”行动开始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真切的笑意,虽然很淡,带着深深的倦色。 “那就一起想。”他说,“叫上李云龙,叫上老方,还有……各条线上的负责人。太阳升起来之后,开会。总结这次‘亮牙’的得失,更重要的是,商量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反扑’。” “好。”赵刚应道,也望向窗外。天际那点金红,似乎又明显了一点点。 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那是接到命令赶来的各部门人员。李云龙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见:“他娘的!干得漂亮!老子就说能行!老楚呢快让炊事班下面!老子要饿死了!吃完好干活!” 天色,就在这片嘈杂而又充满生机的忙碌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楚风没有立刻出去。他独自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 晨光熹微,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坚定的影子。他摸了摸军装上衣口袋,那里放着林婉柔前几天悄悄塞给他的一小盒润喉糖——他最近抽烟太多,嗓子总是哑的。糖盒是铁的,已经有点旧了,边角磨得发亮。 他掏出一颗,剥开,放进嘴里。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味的甜意,在舌尖慢慢化开,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和烟火的苦味。 很普通的糖。 但这一刻,尝起来,像是最好的东西。 他含着糖,最后看了一眼海图上那片渐渐被晨光照亮的区域,然后整理了一下衣领,抚平袖口一道不明显的褶皱,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门外,新的、更加复杂艰巨的战斗,已经拉开了序幕。 但至少此刻,他们挺过了最危险的一关。 这条年轻的、伤痕累累的龙,在淬火之后,骨头更硬,眼神更锐。 而真正的、足以啸傲九天的风暴, 还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