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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州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夜，西城墙的垛口积了半尺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天刚蒙蒙亮，凌云就被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惊醒——那是敌袭的信号，三短两长，意味着鞑靼人开始攻城了。 他抓起短铳冲出驿站，城墙上已是一片忙乱。民壮们正用木锨铲雪，士兵们往投石机里装填石块，李嵩站在垛口边，手里举着望远镜，脸色凝重得像块冰：“来了不少，至少五千骑，还拖着云梯！” 凌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城外的雪地上黑压压一片，鞑靼骑兵的马蹄踏碎了冰层，在开阔地留下密密麻麻的蹄印。最前面的士兵推着十几架云梯，木梯顶端包着铁皮，显然是准备强行登城。 “把粪水烧开！”凌云大喊着爬上城楼，“投石机瞄准云梯，等他们进入百丈范围再扔！” 城楼下的大锅早已架好，十几个民壮正轮流往灶里添柴，黑乎乎的粪水在锅里翻滚，冒着刺鼻的热气，蒸腾的白雾混着雪气，在城墙前凝成一片模糊的屏障。 “凌先生，他们分兵了！”年轻亲兵指着左侧的山道，“有一小队骑兵往鹰嘴崖去了，好像想绕到后面！” 凌云心里一沉。鹰嘴崖是城西的制高点，若是被鞑靼人占领，他们就能从侧面射击城墙上的守军。他立刻对李嵩道：“你守正面，我去鹰嘴崖！” “我跟你去！”李嵩刚要迈步，就被凌云按住。 “这里更需要你。”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起一把短刀，“带二十个弓箭手，守住山道就行，我去崖顶。” 他顺着结冰的山道往下跑，雪水灌进靴筒，冻得脚踝生疼。刚跑到半山腰，就听到前方传来厮杀声——是民壮们在堵截鞑靼骑兵。那些百姓手里只有锄头和扁担，却死死地挡在山道上，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人墙。 “让开！”凌云大喊着冲过去，短铳瞄准最前面的骑兵扣动扳机。 “砰！” 铅弹穿透了对方的喉咙，骑兵从马背上栽下来，滚进雪地里。后面的人愣了一下，民壮们趁机举起锄头猛砸，将剩下的几个骑兵拖下马。 “跟我来！”凌云没时间清点伤亡，带着十个弓箭手往崖顶冲。山道越来越陡，积雪下的碎石不时滑落，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爬到崖顶时，鞑靼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快到崖下。凌云迅速找到一处避风的石缝，将短铳架在雪地上，瞄准正在攀爬的士兵。这些人显然没料到崖顶会有埋伏，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嘴里哼着粗野的调子。 “等他们爬到一半再射！”凌云低声道，手指扣在扳机上。 弓箭手们张弓搭箭，弓弦在寒风中绷得笔直。当最前面的鞑靼士兵爬到距离崖顶还有三丈时，凌云猛地喊了声“放！” 短铳的枪声和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爬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应声坠落，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后面的人吓得不敢再动，缩在岩石后不敢露头。 “守住这里，别让他们上来！”凌云对弓箭手们吩咐道，转身往崖边跑。从这里往下看，城墙上的战况一目了然——鞑靼人已经冲到城下，云梯靠在了城墙外，士兵们正举着弯刀往上爬。 城墙上的投石机开始发射，串着铁链的石块在空中散开，砸在云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几架云梯被砸得粉碎。但鞑靼人的攻势太猛，很快又有新的云梯补上，甚至有人顶着盾牌，用斧头砍砸城门。 “泼粪水！”李嵩的吼声在崖顶都能听见。 城墙上立刻泼下滚烫的粪水，雪地里传来凄厉的惨叫。那些正在爬云梯的鞑靼人被烫得皮开肉绽，纷纷从梯上滚落，铁皮包裹的梯顶沾了粪水，变得滑溜溜的，再难攀爬。 “好样的！”凌云忍不住喝彩，转身却发现崖下的鞑靼人开始放箭。铅弹和箭矢像雨点般落在崖顶，一个弓箭手躲闪不及，被射中了肩膀，惨叫着滚倒在地。 “隐蔽！”凌云拽着他躲进石缝，短铳不断还击。他知道不能拖延，鞑靼人的主力还在正面攻城，若是鹰嘴崖的战斗拖太久，城墙上的防线迟早会被突破。 他摸出最后一把火折子，又从怀里掏出块硫磺——这是从铁匠铺拿的，原本是准备用来引火的。“把硫磺撒下去！”凌云对弓箭手们喊道，“扔火把！” 弓箭手们立刻照做，硫磺粉在风中飘散，落在崖下的雪地上。当火折子扔下去的瞬间，崖下突然腾起一片火海——硫磺遇热燃烧，引燃了鞑靼人身上的皮毛，惨叫声此起彼伏。 趁着混乱，凌云带着弓箭手冲下崖顶，短铳连连开火，将残余的鞑靼人赶下山道。等他赶回西城墙时，正面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阶段。 鞑靼人见云梯失效，开始用撞木砸城门。那是根碗口粗的原木，几十个人抱着木头，像撞钟一样猛撞城门，门板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缝隙里不断掉出木屑。 “用投石机砸撞木！”凌云大喊着爬上城楼，短铳瞄准抱木的鞑靼人扣动扳机。 铅弹精准地击中了最前面的人，撞木的节奏顿时乱了。投石机投出的石块呼啸而至，砸在撞木上，将原木砸得裂开一道缝。民壮们趁机往下扔火罐，火油在雪地上燃起熊熊大火，把撞木周围变成一片火海。 “撤！”鞑靼人的头领见攻城无望，终于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骑兵们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云梯。城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民壮们互相拥抱，士兵们举着刀枪高喊，连李嵩都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凌云靠在垛口上，短铳的枪管还在发烫。他看着城外渐渐远去的鞑靼骑兵，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撤退，对方损失了这么多人，肯定会想出更狠的招数。 “凌先生，您看这个！”年轻亲兵举着个头盔跑过来，盔顶上插着根黑狼尾，“是从鞑靼头领身上捡的，听说这家伙是左贤王的弟弟！” 凌云接过头盔，上面还沾着血渍。他忽然注意到盔内衬里绣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只展翅的鹰——那是鞑靼王庭的标记，只有亲王级别的贵族才能使用。 “他们动真格的了。”凌云把头盔递给李嵩，“通知各城门加强戒备，今晚很可能还有夜袭。” 夕阳西下时，城墙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黑乎乎的粪水痕迹，混合着血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民壮们在清理战场，把鞑靼人的尸体拖到城下焚烧，浓烟滚滚，飘向远方的草原。 凌云坐在垛口边，看着年轻亲兵给受伤的民壮包扎伤口。那孩子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先用烈酒消毒，再撒上草药，最后用麻布缠紧，脸上的表情认真得像个老大夫。 “疼吗”他问那个被箭射中的弓箭手。 “不疼！”弓箭手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比起俺家婆娘生孩子，这算啥！” 城墙上响起一阵哄笑，连日的紧张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凌云看着眼前这些满身污泥却眼神明亮的人，忽然觉得，所谓的立身之道，或许就是这样——在绝境中守住一方土地，护着一群人，哪怕手里只有粪水和石块，也能燃起比炮火更烈的斗志。 夜色渐浓，城墙上点起了火把，像一串温暖的珠子，串起了这座饱经风霜的边城。凌云摸了摸腰间的短铳，还有三发子弹。他知道，明天的战斗会更艰难，但只要这城墙还立着，这火把还亮着，他们就会继续守下去。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火把上，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却始终无法将火焰熄灭。就像这座城，就像城里的人，无论面对多少铁蹄与刀锋，总能在风雪中，守住那一点不灭的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