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低调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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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离开后,宿舍里陷入了沉寂。顾伟民默默地开始整理带来的简单行李,将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把几件换洗衣挂进壁橱。他的动作有些沉闷,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刻意怠慢的郁愤之中。 唐建科站在客厅狭小的窗户前,望着楼下院子里几棵叶子落尽的老槐树,以及更远处那些斑驳的旧楼。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云层,给这片破败景象涂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近乎悲壮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房屋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潮气的味道。 “伟民,”唐建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开口,“把不高兴写在脸上,是最无用的情绪。” 顾伟民动作一顿,转过身,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唐书记,我……我只是觉得他们太欺负人了。” “欺负”唐建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如果连这点阵仗都算欺负,那后面的戏,我们还怎么唱”他转过身,看着自己年轻的秘书,“记住,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争强斗气的。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沉得住气。周书记的十二字方针,第一步就是‘站稳脚跟’。怎么站不是靠拍桌子发脾气,是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和这里。” 顾伟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我明白了,唐书记。” “今晚早点休息。”唐建科走到那张旧的木质沙发前坐下,“明天一早,我们下去转转。” “明天要去县委开会吗还是先听取各部门汇报”顾伟民问道,按照一般流程,新任领导通常会先召开会议,听取全面汇报。 “不开会,不听汇报。”唐建科摇头,“那些都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我们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顾伟民立刻领会:“您是要直接下乡调研去哪个乡镇我马上通知县委办安排行程和陪同人员。” “不通知。”唐建科的回答再次出乎顾伟民的意料,“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下去。车也不要用县委的车牌,想办法换辆普通牌照的车。至于去哪里……”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就去最北边,石门镇。” “石门镇”顾伟民吃了一惊。那是全县最偏远、最贫困的乡镇,路况极差,单程过去就要颠簸三四个小时。“唐书记,那边路很远,而且……” “而且条件最艰苦,问题可能也最典型,对不对”唐建科接过他的话,“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看看。记住,我们这次下去,不要惊动镇里的领导,直接进村。” 顾伟民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心头,同时又有些担忧。这位新书记的行事风格,果然与众不同,甚至有些冒险。但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坚定地点头:“是,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想办法安排车。” 晚饭是顾伟民从县委食堂打来的,简单的两菜一汤。唐建科吃得很快,似乎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饭后,他让顾伟民找来了一份更详细的清贫县地图,以及石门镇的一些基本介绍材料,就着宿舍昏暗的灯光,仔细研究起来,不时用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顾伟民则悄悄出门,联系了司机老张。老张是市里跟过来的老人,值得信任。听说要换车秘密下乡,老张在电话那头只是沉默了一下,便干脆地答应下来,说他有办法搞到一辆不起眼的旧桑塔纳,挂的是普通私家车牌。 这一夜,清贫县委大院表面平静,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间小小的宿舍,多少通电话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新来的年轻书记会如何出牌。而唐建科,则在寂静中酝酿着打破僵局的第一步。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天还漆黑一片,寒风刺骨。唐建科和顾伟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县委家属院。老张已经开着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等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车子驶出清贫县城,很快便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浓重的夜色,驶向那条通往北部山区的、坎坷不平的县道。 果然如老张所说,一出县城,路况就急剧变差。路面狭窄,坑洼密布,桑塔纳颠簸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散架。唐建科坐在后排,紧紧抓住扶手,身体随着车厢左右摇晃。顾伟民坐在副驾驶,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不太适应这种颠簸。 老张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小心地避让着大一点的坑洼,但小颠簸根本无法避免。“唐书记,您多担待,这路就这样。听说上面也拨过款要修,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修修补补,还是老样子。”老张闷声说了一句。 唐建科没有说话,只是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模糊掠过的山影和偶尔闪过的、零星昏暗的灯火。那是散落在山坳里的村庄。与县城相比,这里更像是被遗忘的世界。 天色渐渐放亮,灰白色的光线勾勒出群山狰狞的轮廓。道路一直在群山间盘旋,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另一侧往往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得人心惊胆战。沿途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只有无尽的荒凉。 大约上午九点多,经过近四个小时的颠簸,车子终于抵达了石门镇的地界。镇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狭窄平地上,一条浑浊的小河穿镇而过。镇上的建筑比沿途看到的村庄要好一些,但依然是低矮、陈旧的楼房和平房为主,街上行人稀少,透着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唐书记,到镇上了,我们现在去哪里”顾伟民回过头问。 唐建科看着窗外略显冷清的街道:“不停镇里。直接去村里,去……”他翻看了一下地图和一个简单的笔记,“去石门岭村,地图上标着,是镇里最偏远的村之一。” 老张依言,没有进入镇中心,而是按照路牌指示,拐上了一条更窄、更破旧的乡村公路。这条路与其说是公路,不如说是勉强拓宽的机耕道,碎石裸露,尘土飞扬。又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山坳里才出现了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舍。 村子看起来不大,几十户人家的样子,房屋多是土坯或石头垒砌,低矮破败。时近中午,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车子在村口停下,唐建科三人下了车。一股夹杂着牲畜粪便和柴火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穿着破旧棉袄、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正蹲在村口一棵光秃秃的大槐树下晒太阳,看到有车进来,都好奇地张望着。几个拖着鼻涕、脸蛋冻得通红的孩子,躲在老人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几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唐建科整了整因为长途颠簸而皱巴巴的羽绒服,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朝着老人们走去。顾伟民赶紧跟上,老张则留在车旁。 “老人家,晒太阳呢”唐建科用尽量随和的语气打招呼,掏出烟,给几位老人都递了一支。 老人们有些拘谨地接过烟,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警惕。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老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问道:“你们是干啥的找谁哩” “我们是县里来的,”唐建科含糊地说道,没有亮明身份,“路过这儿,看看。老人家,今年收成咋样啊” 一听是县里来的,几个老人的表情更加复杂了。花白胡子老人叹了口气:“收成就那样呗,靠天吃饭,能好到哪去苞米亩产也就五六百斤,刨去种子化肥,剩不下几个钱。” “村里年轻人多吗”唐建科继续问,自己也点了一支烟,就蹲在老人旁边,显得很随意。 “年轻人哪个年轻人肯待在这山沟沟里”另一个瘦削的老人接口道,语气带着怨气,“有点力气的都跑出去打工了!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婆娘娃娃守着这点地。” “出去打工,能挣到钱吗” “挣是能挣点,可外面花销也大啊!一年到头,能带回来万把块钱就不错了。还得看老板脸色,有时候工钱都要不到!”花白胡子老人摇头。 唐建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接着问起了村里的道路、用水、看病、孩子上学等情况。老人们开始还有些顾忌,但见唐建科态度诚恳,问的都是实在事,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了。抱怨路难走,去趟镇上得半天;抱怨吃水困难,几年前打的井都快没水了;抱怨看病难,村卫生室形同虚设,有点大病就得往县里跑,看不起;抱怨学校条件差,老师都想往镇里调…… 正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旧军大衣、皮肤黝黑、看起来像是村干部模样的汉子,骑着辆破摩托车从村里出来,看到村口聚着一群人,便停了下来。 “老支书,这几位是”汉子警惕地打量着唐建科和顾伟民。 花白胡子老人忙说:“宝山,这是县里来的领导,了解情况哩。” 叫宝山的汉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接到任何通知。他赶紧从摩托车上下来,态度变得恭敬了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消除:“领导好,我是石门岭村的村支书,李宝山。您看这……也没接到通知,不知道领导要来,真是……”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唐建科站起身,笑着伸出手:“李支书,别紧张。我们就是随便下来看看,没通知镇里。我姓唐,这位是小顾。” 李宝山慌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跟唐建科握手,心里却直打鼓。县里来的姓唐还这么年轻他猛然想起前几天隐约听到的传闻,说县里要来个新书记,非常年轻……难道……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该不会是……唐书记吧” 唐建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李支书,能不能带我们在村里转转,顺便去村委会坐坐,聊聊” 李宝山顿时慌了神,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新来的县委书记,居然不声不响就跑到全县最穷的他这村里来了!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连忙道:“能!能!唐书记,您请!您请!村里条件差,您多包涵!” 他赶紧推着摩托车,在前面引路。那几个老人也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唐建科对顾伟民使了个眼色,顾伟民会意,悄悄落后几步,拿出手机,开始录音,同时用笔记本快速记录着所见所闻。 李宝山带着唐建科在村里转悠。村子确实贫困,很多房屋看起来摇摇欲坠。村道是泥土路,坑洼不平。偶尔遇到的村民,都衣着破旧,面容憔悴。李宝山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村里的情况,比刚才那些老人说得更具体,也更无奈。说到村里的困难,比如那条通往镇上的“水泥路”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上面答应了几次维修都没动静;说到村小学只有两个老师,要教六个年级;说到村民看病难,报销手续繁琐…… 唐建科认真地听着,不时问几个问题。他看到村委会更是简陋,几间平房,桌椅破旧。唯一显眼的是墙上贴着的各种表格和制度,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李支书,村里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唐建科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上坐下,直接问道。 李宝山搓着手,苦笑一下:“唐书记,不瞒您说,最大的困难就是没盼头。地就那么多,产出就那么多。年轻人出去,也是卖苦力。村里想搞点啥,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上面来的领导也不少,可都是走马观花,看看就走了,实际问题一个也解决不了。”他的话里带着一股积压已久的怨气。 唐建科沉默了片刻,看着李宝山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的双手和脸上深刻的皱纹,缓缓说道:“困难,我看到了,也听到了。问题很多,也很复杂,不可能一下子都解决。但总要有人去做,去想办法。我这次来,就是想来听听最真实的声音。”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诚恳的态度,让李宝山和闻讯赶来的村长等几个村干部,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在村里待了近两个小时,唐建科谢绝了李宝山留饭的邀请,只喝了一碗村里的白开水。临走时,他用力握了握李宝山的手:“李支书,你们坚守在这里不容易。困难是暂时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以后,我可能还会经常来打扰。” 离开石门岭村,重新坐上那辆破旧的桑塔纳,唐建科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亲眼所见的贫困和听到的基层心声,远比报告上的数字更触目惊心。但这沉重之中,也有一股力量在滋生。他知道自己来对了,也只有真正沉到最底层,才能找到解开清贫县这把锈锁的钥匙。 车子再次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返回县城。这一次的沉默,与来时不同,充满了思考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