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余波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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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彻底驱散夜色时，清贫县委大院已经恢复了白日的秩序。但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涌动的气氛，如同水下的暗流，在每一间办公室、每一条走廊里悄然传递。 唐建科在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和衣躺了不到两小时。七点半，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窗外，梧桐树叶上的露水还未干，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吴天明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几个包子。“唐书记，先吃点东西。食堂特意准备的。” 唐建科确实饿了，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是白菜猪肉馅的，味道朴实。“外面情况怎么样” “很热闹。”吴天明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西郊农贸市场那边，天没亮就聚了好多人。商户们自发放起了鞭炮，虽然被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制止了，但那个高兴劲儿……拦不住。有几个老商户，提着早就准备好的锦旗，说是要送到县委来感谢政府。我已经让信访办的同志先去接待，做做工作，别都涌到县委大院。” “锦旗……”唐建科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老百姓是最实在的，谁真心为他们做事，他们就记得谁的好。“让他们来吧。但要注意秩序，别影响正常办公。另外，通知赵东来，让他安排人，把昨晚行动的初步战果，整理一个简要通报，九点开常委会扩大会议用。” “好的。”吴天明记下，又说，“市电视台刘记者八点半到，她想来做个专访。您看安排在几点合适” “就九点半吧，常委会扩大会议之后。”唐建科想了想，“让她也旁听一下会议，感受感受气氛。专访地点……就安排在小会议室，自然一点。” 八点刚过，县委大院门口果然热闹起来。十几位西郊农贸市场的商户代表，在老菜农孙老汉的带领下，拉着一面红底黄字、写着“扫黑除恶 为民除害 感谢清贫县委县政府”的锦旗，敲锣打鼓地来了。门卫有些为难，吴天明已经等在那里，一番沟通后，只让孙老汉和另外两位代表进来，锦旗被郑重地接了过去。 孙老汉六十多岁，皮肤黝黑，双手皲裂，见到唐建科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唐……唐书记！谢谢，谢谢政府啊！王老五那帮杀千刀的，可算被抓了！我们……我们这些卖菜的，这几年可被他欺负惨了！强买强卖，动不动就打人砸摊子，这市场都快成他王家的了！” 旁边一个卖猪肉的壮实汉子，外号“张屠户”，眼睛泛红，突然“扑通”一声就要跪下，被唐建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使不得！老张，你这是干什么！” “唐书记，我……我憋屈啊！”张屠户这个平日里杀猪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声音哽咽，“去年我爹从乡下来看我，就因为在市场里说了句‘这菜价怎么这么贵’，被王老五手下的人扇了两耳光，推倒在地，腿骨折了，躺了三个月！我去报案，派出所说是打架斗殴，各打五十大板……我爹现在走路还不利索！这口气，我憋了一年多啊！今天，今天终于……”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抹着眼睛。 唐建科紧紧握着他的手，又拍了拍孙老汉的肩膀，郑重地说：“孙大爷，老张，还有各位乡亲，你们受苦了！打击违法犯罪，保护老百姓安居乐业，是我们党委政府应尽的责任！王老五团伙的覆灭，只是一个开始。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清贫县委县政府，对一切黑恶势力，对一切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都坚决打击，绝不姑息！以后，西郊市场，一定会是一个公平、安全、干净的市场！你们放心做生意！” 他的话被围观的机关干部和闻讯赶来的群众听到，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孙老汉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几百块钱。“唐书记，我们……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点钱，是大家凑的，想给公安局的同志们买点水喝……” “孙大爷，这钱我们不能收！”唐建科连忙推回去，心头一热，“警察抓坏人，是天经地义！你们把生意做好了，把日子过红火了，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这钱，拿回去，给市场里那些被王老五欺负过的、家里困难的乡亲们分一分，也算咱们市场自己人互相帮衬！” 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情绪激动的商户代表。锦旗被挂在了县委一楼大厅的墙上，那一片红色，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九点，常委扩大会议准时召开。除了十一名常委，县人大、政协主要领导，公检法司、市场监管、税务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以及各乡镇党委书记全都到齐。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气氛肃穆。 唐建科亲自主持会议。赵东来首先通报了“清淤行动”的战果：抓获王老五及其团伙核心骨干成员十五人，查获砍刀、钢管等作案工具四十余件，疑似毒品若干，现金数十万，账本、欠条等书证一批。初步审讯，该团伙涉嫌罪名包括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开设赌场罪等，案件正在进一步深挖中。 赵东来还特别提到了揪出公安内部辅警“内鬼”的情况，并表示将以此为戒，在全县公安系统开展作风纪律整顿。 他的通报，数据详实，条理清晰，听得在场不少干部神色凛然。尤其是那些与王老五团伙可能有过“接触”的部门负责人，更是如坐针毡。 唐建科接着讲话。他没有过多渲染行动过程，而是着重强调了三点：“第一，这次行动，是县委回应群众强烈呼声、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必然之举。第二，它释放了一个明确信号：在清贫县，无论什么人，无论有什么背景，只要触犯法律、侵害群众利益，县委县政府都坚决打击，一查到底！第三，扫黑除恶没有完成时，只有进行时。‘清淤行动’是开端，不是结束。全县各级各部门，要以此次行动为契机，深刻反思，查找本地区、本系统、本单位存在的突出问题，举一反三，彻底整治！” 他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市场监管、税务等几个部门负责人脸上停留了片刻：“我希望大家都明白，党委政府营造良好发展环境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这个环境，首先是法治环境，是公平环境。任何人，任何单位，都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试图干扰、阻挠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不少干部低下头，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会议结束时，已是十点半。唐建科刚回到办公室，准备接受刘晓慧的专访，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 第一个电话是市委政法委的一位副秘书长打来的，语气还算客气，主要是“了解情况”，但话里话外提醒“要注意方式方法”、“维护稳定大局”、“涉黑案件定性要慎重”。 第二个电话是市政府的一位副主任，语气就急切了一些，反复询问“王老五企业有没有合法经营部分”、“抓捕过程中有没有发生冲突”、“群众有没有过激反应”，最后委婉地提到“有市领导很关注这件事”。 第三个电话，是唐建科在青峰镇的老领导、现已退二线的市人大副主任陈国良打来的。老人的声音透着关切和忧虑：“建科啊，动作不小啊。我听说，昨晚市局老李给你打电话，被你顶回去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策略。高建设那边，对清贫县一直很‘关心’，你动了他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要小心，证据一定要扎实，程序一定要合法，经得起任何检查！” 唐建科心中一暖：“老领导，您放心。案子是铁案，程序没问题。至于压力……我早有心理准备。清贫县这个局面，不敢动真格的，就打不开。” “你有数就好。”陈国良叹了口气，“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做点什么，尽管开口。” 刚放下陈国良的电话，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唐建科皱了皱眉，还是接了。 “唐书记吗哎呀，恭喜恭喜啊！听说你们清贫县打了一个大胜仗，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啊！”电话那头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中年男声，带着明显的套近乎意味。 “你是” “鄙人刘金龙，昌盛建筑的，小生意人，一直很仰慕唐书记您啊！不知道唐书记什么时候有空，赏脸一起吃个便饭我对清贫县的发展，可是有很多想法想向您汇报呢！”对方说得滴水不漏。 刘金龙！他终于主动跳出来了。唐建科眼神一冷，语气却平淡无波：“哦，刘总。吃饭就不必了。清贫县欢迎一切守法经营、为清贫发展做贡献的企业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县政府相关部门提出。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直接挂了电话。这个刘金龙，消息倒是灵通，动作也快，这就急着来试探、甚至是警告了 “唐书记，刘记者到了。”吴天明敲门进来，低声提醒。 “请她进来。”唐建科揉了揉眉心，将那些纷乱的电话暂时抛开。 刘晓慧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干练而精神。她身后跟着摄像师和一名助理。进门后，她先对唐建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工作伙伴的默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刘大记者，又要辛苦你了。”唐建科起身相迎。 “唐书记才是辛苦，听说昨晚一夜没睡”刘晓慧示意摄像师找好角度，自己则在唐建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了录音笔和采访本，“那我们开始”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刘晓慧的问题很有水平，既问清了“清淤行动”的初衷、过程和意义，也关注了群众反应和后续措施，还巧妙地问到了优化营商环境、保护合法经营与打击违法犯罪之间的关系。唐建科的回答条理清晰，态度坚定，既有政治高度，又接了地气。 采访尾声，刘晓慧问了一个相对尖锐的问题：“唐书记，我们注意到，这次行动从决策到执行，速度非常快，力度也非常大。在这个过程中，您是否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或者说，有没有人试图以‘影响稳定’、‘挫伤经济’等理由，阻止或延缓这次行动” 唐建科看着她清澈而专业的眼睛，坦然回答：“压力肯定有。任何一项触及矛盾、打破旧有格局的改革或整治，都会遇到阻力。但是，作为县委书记，我的首要压力，是来自清贫县五十万老百姓对安全、公平、正义的期待。如果因为怕压力、怕阻力，就对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视而不见、绕道走，那才是最大的失职。清贫县要发展，必须扫清这些拦路石、绊脚石！在这个问题上，县委县政府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采访结束，摄像师关闭了机器。刘晓慧让助理和摄像师先出去准备，她自己留了下来。 “回答得很好。”她看着唐建科，轻声道，“不过，你顶撞市局命令的事，已经在市里小范围传开了。高副市长那边，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唐建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刘金龙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哦”刘晓慧眉头一挑，“他说什么” “想请我吃饭，套近乎。”唐建科冷笑，“看来，王老五被抓，有人真的坐不住了。昌盛建材和王老五之间的资金往来，国锋书记那边已经掌握了初步证据。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更大的动静。” “你打算怎么办” “等。”唐建科转过身，目光锐利，“等赵东来和国锋的审讯结果，等他们自己露出更多马脚。打黑和反腐，必须同步推进。对了，你的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今晚剪辑，明早市台早新闻首发，专题报道晚上播出。”刘晓慧说，“我会把握好分寸，但该有的力度不会少。舆论这块，你放心。” “谢谢。”唐建科真诚地说。 “跟我还客气。”刘晓慧笑了笑，拿起采访包，“那我先回去忙了。你……注意休息，眼睛都是红的。” 送走刘晓慧，唐建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赵东来和郑国锋就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来到了办公室。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唐书记，审讯有重大突破！”赵东来顾不上客气，急切地说，“王老五扛不住了，为了争取宽大，开始吐了！他承认，每个月给西城派出所所长王斌五千块‘辛苦费’，给工商所张有才、税务分局李建国各三千。这还只是固定的。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红包。更重要的是，他交代，他帮刘金龙处理过几次‘麻烦事’，包括暴力驱赶拆迁户、威胁竞争对手。刘金龙则通过工程项目分包、材料供应等方式，让他获利。而且，他暗示，他和刘金龙的钱，有一部分是共同送给‘上面’某个大人的，但他接触不到那么高，都是通过刘金龙运作。” 郑国锋紧接着汇报：“纪委这边，对张有才、李建国的秘密调查也有发现。张有才的儿子去年出国留学，资金来源可疑。李建国老婆的账户，近期有一笔二十万元的转账，来自一个与昌盛建材有关联的皮包公司。另外，我们监控发现，今天上午，刘金龙在给您打电话前后，还分别给马县长的秘书陈明，以及市委的陈秘书长打过电话。” 线索，正在一点点收拢，指向越来越清晰的目标。 唐建科听完，沉思良久。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东来，”他终于开口，“王老五的案子，加快审理，形成完整证据链，尽快移送检察院。对王斌、张有才、李建国，证据确凿的，立刻按程序采取必要措施！动作要快，不要给他们串供、转移资产的机会！” “是！” “国锋，”唐建科看向纪委书记，“刘金龙是条大鱼，也是块硬骨头。他关系网深，经济问题复杂。你们纪委要继续深挖昌盛建材的问题，特别是工程项目招投标、资金流向。要外松内紧，不能打草惊蛇。我估计，很快会有人跳出来保他，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也要有应对方案。” “明白！我们已经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专案组，秘密调查。”郑国锋沉声道。 唐建科走回办公桌后，目光落在墙上那幅清贫县地图上。西郊农贸市场的标记旁，仿佛还残留着昨夜行动硝烟。但更广阔的地图上，还有多少需要清扫的“污垢” “王老五倒了，市场干净了，老百姓高兴了。这是好事。”他缓缓说道，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但对我们来说，战斗才刚刚进入更复杂的阶段。通知下去，下午的调研照常，我去青石镇。清贫县，不能只盯着一个西郊市场。天明的那个特色农业报告我看过了，有些想法很好。发展，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一边要破，一边更要立！” 他看向两位得力干将，眼中燃烧着冷静而坚定的火焰：“去准备吧。更大的风雨，还在后面。但我们，已经走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