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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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先是几滴冰凉的水珠,砸在裴清的脸颊上,混着未干的泪痕滑落。 然后渐渐密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荒地的乱石和枯草,也敲打着那具逐渐冷硬的躯体。 雨水冲刷着凤三娘脸上的血污,那些干涸的污迹被稀释,化成淡红色的水渍,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像一道道迟来的泪痕。 也冲刷着她身下那摊血泊。 暗红的血液被雨水晕开,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一片浑浊的粉红,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仿佛她来过、挣扎过、死去的痕迹,正在被这天地以最温柔也最残酷的方式,一点点抹去。 裴清跪坐在她身边,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红衣。厚重的织锦吸了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像另一副更真实的枷锁。 他低头看着凤三娘的脸。 那双曾经傲慢的眼睛,此刻依然睁着,望着灰蒙蒙的落雨的天空,空洞无物。 雨水落在她的眼球上,顺着眼角滑落,像真的在流泪。 裴清静静地看了很久。 脑海里,系统提醒道:‘宿主,林素月要来了,您打算怎么处理“现场”’ 怎么处理 裴清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凤三娘睁着的眼睛上方,停顿了片刻。 这个动作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对他而言。 凤三娘已经死了。眼睛睁着还是闭着,于她没有任何区别。于他,更无关紧要。 但“苏辞玉”应该这么做。 那个心软、善良、即便恨着也会为死去之人落泪的苏辞玉,应该会为这个曾经庇护过自己、最终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合上眼睛。 这就叫严谨。 于是,他的指尖轻轻落下,触碰到她冰冷的眼睑。 皮肤的触感冰凉而微僵。他动作很轻,仿佛真的带着某种不忍或敬畏。 那双不肯闭合的眼睛,终于缓缓合拢。 现在,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如果忽略那一身破烂的衣服、满身的伤口、和已经灰败的脸色的话。 裴清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雨水顺着他的手指滴落。 他至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丝真实的情感。 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享受将一个人的情感、欲望、生死,都纳入自己的剧本,看着对方按照他设定的情绪,一步步走向他安排的结局。 凤三娘以为自己是悲壮的牺牲者,是救赎未遂的殉道者。 但她只是他舞台上又一个投入演出的演员,演完了自己的戏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退场。 仅此而已。 雨越下越密。 但忽然,落在头顶的雨滴消失了。 不是雨停了。雨还在下,他能听到四周淅淅沥沥的声响,能看到眼前地面上不断绽开的水花。 只是他所在这一小片区域,雨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裴清缓缓抬起头。 一把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伞面是素雅的青色,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握伞的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 那只手的主人,就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 大红嫁衣的裙摆垂落在地,边缘已经被泥水浸湿,染上污渍。繁复的金线刺绣在雨中失去了光泽,显得有些黯淡。 再往上,是同样大红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然后是那张脸。 林素月的脸。 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发髻纹丝不乱,甚至那顶在婚礼上佩戴的、缀满珠宝的金冠,都还稳稳戴在头上。只是额前的流苏有些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脸颊旁。 她就这么站在雨中,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地上凤三娘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惊愕,没有质问,没有胜利者的得意。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裴清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到了,身体微微一颤,猛地扭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和一丝被撞破的狼狈。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被雨声盖过了一半,“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来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林素月根本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凤三娘的脸上。 那把青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大部分雨水,但仍有细密的水珠从侧面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肩头和大红的衣袖。她却浑然不觉。 然后林素月微微转动伞柄,将伞面更彻底地倾斜到裴清头顶,完全挡住了落向他身上的雨。而她自己大半个身子,就这样暴露在了雨中。 “走吧。”她说。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裴清愣住了。 他设想过林素月出现后的无数种可能——暴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跟凤三娘走,冷笑着嘲讽凤三娘的死状,强行把他拖回去,甚至可能因为愤怒而对他实施暴行…… 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反应。 平静。太过平静。 “走”裴清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去哪里” 林素月终于将目光从凤三娘脸上移开,落回他脸上。 她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某种裴清一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 “回家。”她说,顿了顿,补充道,“静心园。婚礼还没完成。” 裴清彻底怔住了。 婚礼 现在 在凤三娘的尸体旁边,在荒郊野外,在倾盆大雨中,讨论继续那场被中断的婚礼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林素月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神志不清了。 但她的眼神是清醒的。 “你……”裴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拒绝以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 而且他确实被林素月看到自己噶人了。 林素月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悬在他面前,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雨大了。”她说,语气依旧平淡,“先回去。” 裴清低头,看着那只手。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掌心有练武留下的薄茧。雨水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滴落在她大红的袖口上。 他迟疑了片刻。 然后,缓缓抬起自己冰凉的手,放了上去。 林素月的手很稳,也很暖。 她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裴清起身时,腿因为跪坐太久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林素月的手臂立刻环过来,扶住了他的腰。 她一手撑伞,一手环着他,就这样半扶半抱地,带着他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凤三娘的尸体一眼。 仿佛那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一段已经翻篇的过往。 裴清被她带着走,忍不住回头。 凤三娘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荒地上,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没有了伞的遮挡,她彻底暴露在雨幕中,很快,连最后一点轮廓都变得模糊。 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裴清转回头,看向身侧的林素月。 她的侧脸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紧绷,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望着前方,没有焦点。 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身子,大红的嫁衣颜色变得深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身体的线条。 她走得很稳,脚步没有一丝迟疑或慌乱。 仿佛刚才那一幕——她的婚礼被破坏,她的“情敌”死在她面前,她的新郎浑身湿透、失魂落魄——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而她,要回到正轨上去。 回静心园。 完成那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