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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吴宸轩在军营断发明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昆明乃至整个云南的军政两界激起了滔天巨浪。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有人震惊于世子的“狂悖”,有人感佩其“血性”,更有人从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王府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窥探着平西王吴三桂的反应。 然而,吴三桂的反应却出奇的沉默。 这位枭雄既未斥责儿子“大逆不道”,也未对此事有任何公开表态,仿佛从未发生过。 这份沉默,如同厚重的乌云,压在昆明上空,让各方势力更加揣测不安。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队装饰华贵,由家丁护卫的马车,缓缓驶入平西王府所在的街道。 车中坐着的,是云南本地最有名望的几家大士绅的代表——曲靖杨氏、临安刘氏、大理段氏、澄江高氏以及几家依附于他们的中等家族。 他们此行的名义,是“恭贺王爷坐镇西南,保境安民之功,并略备薄礼,聊表心意”。 王府正堂,灯火通明。 吴三桂高踞主位,蟒袍玉带,气度威严。 吴宸轩作为世子,侍立其侧。 方光琛、吴国贵等心腹分列两旁。 堂下,一众衣着光鲜、举止斯文却又难掩忐忑的士绅代表,恭敬地行礼如仪,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 “王爷虎踞滇黔,威震西南,实乃我云南百万黎庶之福啊!” “正是正是!自王爷镇守以来,匪患渐息,商路畅通,我等士民,无不感念王爷恩德!”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王爷笑纳,权当为我等乡梓父老略尽心意…” 仆役们抬着一个个沉重的礼箱鱼贯而入,珠光宝气、绫罗绸缎、珍稀药材、古玩字画……琳琅满目,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他们在清军入滇、永历西逃以及吴三桂坐镇云南这一系列剧变中,凭借敏锐嗅觉和左右逢源的手段,积累下的巨额财富的一部分,如今拿出来,既是投石问路,也是寻求新的保护伞。 吴三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深不见底,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收下。 他并未多言,将话语权似乎交给了身旁的世子。 吴宸轩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属于贵公子的温和笑容,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或谄媚、或矜持、或紧张的脸:“诸位父老拳拳盛意,父王与本世子感念于心。云南能有今日之安靖,非父王一人之功,亦赖诸位乡贤鼎力维持,共度时艰。”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然,本世子近日翻阅王府旧档,兼听民间舆情,发觉这‘共度时艰’四字,却也并非人人担当得起。” 此言一出,堂下气氛瞬间一凝。士绅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面面相觑。 吴宸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了前排一个穿着酱紫色团花绸袍、体态微胖、眼神略显闪烁的老者身上:“这位,可是澄江高氏的高老太爷” 高老太爷心中一突,连忙挤出笑容,躬身道:“不敢当,不敢当,老朽高文焕,见过世子殿下。” “高老太爷客气了。”吴宸轩笑容不变,“听闻贵府在澄江产业颇丰,尤其盐井数口,日进斗金。顺治十六年,李定国将军率大西军反攻云南,兵锋直指澄江之时,高家上下,可是为保桑梓安宁,出了大力” 高文焕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强笑道:“殿下明鉴,老朽…老朽当时不过是略尽绵薄,为乡邻求个平安…” “绵薄”吴宸轩的笑容骤然转冷,声音陡然拔高,“好一个‘绵薄’!据王府档案所载,当时高老太爷可是亲自出城三十里,箪食壶浆,犒劳入城之清军!更献上澄江府库舆图及李定国军粮道详情!清军前锋得以绕过险隘,奇袭李定国粮草大营,致其功败垂成!澄江百姓是‘平安’了,可多少随李晋王抗清的忠勇之士,因粮草断绝而血染沙场高老太爷,你这‘绵薄之力’,沾的可都是我汉家儿郎的鲜血!” “噗通!”高文焕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瘫跪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殿下…殿下饶命!老朽…老朽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啊…鞑子兵锋太盛…老朽也是为了保全宗族…” “保全宗族”吴宸轩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锐利如刀,又转向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那这位临安刘家的刘先生呢顺治十五年,清军尚可喜部自广西入寇滇南,兵临临安。刘家非但未组织乡勇抵抗,反而大开城门,引清兵入城!清兵入城后屠戮劫掠三日,刘家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协助清军清点‘战利’,强征民夫!刘先生,你刘家保全的,是宗族还是借着鞑子的刀,铲除了异己,吞并了邻家良田商铺” 那刘先生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宸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再次移向另一个方向,落在一个穿着锦袍、气度尚算沉稳的老者身上:“还有这位曲靖杨家的杨老太公!顺治十四年,永历帝驻跸曲靖,杨府上下殷勤接待,俨然忠臣。然清军逼近,永历西狩之时,杨老太公立刻翻脸,将滞留在曲靖的数十名永历朝文官眷属,尽数绑缚,献于清军邀功!致使数十户家破人亡!杨老太公,你这翻云覆雨的手段,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杨老太公脸色铁青,身体晃了晃,强自支撑着没有倒下,但眼神中已是一片灰败。 堂内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一片祥和的奉承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在弥漫。 未被点名的士绅代表们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涔涔。 方光琛捻须垂眸,若有所思。 吴国贵则瞪大了眼睛,看着世子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吴三桂依旧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眼神深处,有精光闪动。 吴宸轩踏前一步,玄色的身影在明亮的灯火下如同出鞘的利刃,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父王坐镇云南,保境安民,所求者,乃一方净土,汉家子民得以休养生息!非为庇护此等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为虎作伥、残害同胞之宵小之辈!”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瘫软在地的高文焕、面如死灰的刘先生和摇摇欲坠的杨老太公:“高文焕、刘秉德、杨延龄!尔等三家,为虎作伥,引狼入室,残害忠良,罪证确凿!按律,当抄没家产,以儆效尤!” “来人!”吴宸轩一声断喝,如同惊雷! 早已候在堂外的王府亲兵如狼似虎般涌入,瞬间将面如土色的高、刘、杨三家代表及其随从死死按住! “世子饶命!王爷饶命啊!”高文焕涕泪横流,嘶声哭嚎。 “我等愿献出全部家产!只求饶命!”刘秉德也崩溃地大叫。 杨延龄则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闭目,不发一言。 吴宸轩不为所动,目光冷冽地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士绅代表:“其余诸位,父王与本世子念尔等或为形势所迫,或未铸成大错,暂不追究。然望尔等谨记今日之事!我平西王府治下,容不得吃里扒外、残害同胞的汉奸!更容不得骑墙观望、唯利是图之徒!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奉公守法,方为长久之道!否则——”他目光如电,森然道,“这三家,便是前车之鉴!” “是!是!谨遵世子教诲!”剩余的士绅如蒙大赦,慌忙躬身应诺,声音都在发颤。看着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下去的高、刘、杨三家代表,他们心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恐惧。这位年轻的世子,手段之狠辣,眼光之毒辣,心志之果决,远超他们想象! 吴宸轩转身,对着吴三桂躬身一礼:“父王,此三家罪产,儿臣以为,当尽数充作军饷,犒赏三军!以彰我王府赏罚分明、整肃地方之决心!” 吴三桂深深地看着儿子,那目光复杂难明,有赞许,有审视,更有一丝深沉的思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准!就依世子所言!抄没家产,充作军资!所涉人等,按律严办!” 他最后一句,为这三家彻底定下了结局。 “谢父王!” 吴宸轩垂首。 他知道,今日这场雷霆手段,不仅震慑了云南士绅,更是在父亲心中投下了一块重重的砝码。 吴宸轩需要让吴三桂这个枭雄父亲看到,自己不仅有谋略,更有掌控局面,行使铁腕的能力! 而抄没的家产,将是扩充他嫡系力量的重要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