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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陷入昏沉,王府的权柄悄然移转。 吴宸轩以世子身份总揽军政,每日于澄心堂处理如雪片般飞来的文书,或亲临百工坊督造火器,或巡视屯田区查看新作物长势。 旱魃的淫威稍减,几场零星的雨水滋润了干渴的土地,番薯藤蔓顽强地覆盖了坡地,玉米也抽出了茁壮的穗子,金黄的苞谷在烈日下闪耀着希望的光泽。 与此同时。 昆明金殿后山的太华寺,青瓦覆顶隐在苍翠古柏间,晨钟暮鼓的禅意早已被肃杀的守卫气息驱散。 永历帝朱由榔所居的西厢房被层层看守,朱漆门窗虽完好,却如无形枷锁,将这位南明末代帝王困在方寸之地。 厢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榻皆为旧物,唯有案上那盏青花油灯,还残留着几分昔日宫闱的雅致。 朱由榔身着半旧的素色锦袍,虽面容清瘦,却再无囚室中那般麻木蜷缩之态。 他每日临窗而立,望着远处金马山的轮廓出神,眼神里沉淀着远超寻常囚徒的复杂——有对故都的眷恋,更有对局势的暗中揣摩。 三年软禁,他早已褪去仓皇奔逃的惶惑。 太华寺的晨钟敲醒的不仅是山间雾气,更有他骨子里残存的帝王心性。 他深知,吴宸轩将他囚于此地而非阴暗地牢,本身就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态度。 看守的死士依旧沉默如石,送来的纸笔却从未断绝。 这细微的纵容,让朱由榔心中那簇名为‘试探’的火苗,终于敢在隐忍中燎原。 这日午后,朱由榔屏退送饭的守卫,独坐案前。 他并未像寻常囚徒般哭诉哀求,而是取过狼毫,在砚台里细细研磨。 墨汁浓黑如漆,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光。 片刻后,他提笔落纸,字迹虽因久不习练略显滞涩,却笔锋暗藏筋骨,全无卑屈之态: “宸轩贤侄亲阅:朕居滇南古刹,晨昏闻钟,始知天命无常。然太祖高皇帝陵寝在钟山,列祖列宗之灵在天,未尝一日不萦于怀。 尔父三桂昔为明臣,今你手握重兵,若能驱逐胡虏、复我汉家疆土,实乃盖世奇功。朕虽失国,却知天下人心归汉。若你需借朕之名号令旧部,朕虽身陷囹圄,愿效绵薄。 待河山光复之日,朕自当退位归藩,于孝陵侧畔结庐守陵,了此残生。此非乞求,乃为汉家天下计。若你有此壮志,可遣心腹来议。永历手书,庚子年秋。” 写完最后一字,他将信纸仔细折成方胜,并未藏于碗底,而是坦然置于案上。 待守卫再来收碗时,他抬眸直视对方冰冷的目光,淡淡道:“将此信交与你家世子。” 那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竟让习惯了他沉默的守卫微微一怔。 信很快送到澄心堂。 吴宸轩展开信纸,指尖拂过“借朕之名号令旧部”几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位永历帝果然没那么简单,看似退让的言辞里,藏着的是对‘正统’身份的最后挣扎——既想以虚名换一线生机,又想试探自己是否有称帝之心。 吴宸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放下信笺,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永历帝的用意,他完全理解。 这步棋,下得比预想的更有章法。 但这步棋,他依然不能应。 “吴忠。” “卑职在!” “加派一组人手,轮班看守太华寺。所有送入物品,严查!所有送出之物,无论何物,皆需我亲阅方可出!饮食供应照旧,但接触之人,除指定看守,一律隔绝!注意其言行,若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试图传递消息的迹象,立刻制止并禀报!” “另,任何敢接近太华寺方圆三里者,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尽可便宜处置,先斩后奏!” 吴宸轩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命令比之前更加周密,防范着任何可能的‘信笺’以外的联系。 “是!”吴忠领命而去。 “备轿,去太华寺。” 吴宸轩拿起那份永历帝亲笔手书的密信,起身前往太华寺。 禅房的门被推开,山间微凉的夜风涌入,吹动了案上的经卷。 朱由榔正闭目盘坐于蒲团之上,闻声缓缓睁开眼。 他闻声转身,并未露出丝毫慌乱,反而微微颔首:“宸轩来了。” 那语气,仿佛不是君臣相见,而是旧友重逢。 沉默在禅香与山风的气息中弥漫,只有远处隐约的虫鸣。 少顷,吴宸轩将信纸掷于案上:“陛下这封信,倒是写得坦诚。” “坦诚”朱由榔缓步走到案前,目光与他相撞,“朕只是想告诉你,朱明虽衰,但天下汉人心中,仍有‘正统’二字。你若要成大事,这两个字,或许用得上。” “陛下想用这两个字,换什么”吴宸轩直视着他,“换走出这太华寺的钥匙还是换一支亲兵护你南下” 朱由榔脸色微变,却很快稳住心神:“朕只求死后能归葬孝陵。若你愿应,朕可下旨昭告天下,将帝位禅让于你。” “禅让”吴宸轩笑了,“陛下忘了,如今天下人只知有平西王府,谁还认南明的帝位”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转沉,“至于归葬孝陵,陛下放心,待他日,宸轩率我汉家儿郎,驱除鞑虏,光复金陵!涤荡腥膻,重振山河之时!陛下自可堂堂正正,御驾亲临孝陵,告慰太祖在天之灵!归葬龙脉,永镇我大明万世基业!此,方为陛下赎前愆之正道!亦为宸轩对陛下之承诺!” “但,在此之前,”吴宸轩走到他面前几步之遥停下,平静地迎视着永历帝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彻底封死了对方的所有试探与希望,“还请陛下于此清幽之地,静心颐养,静候——天时!” “驱除鞑虏…光复金陵…静候天时…” 朱由榔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他缓缓闭上眼,背脊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知道,吴宸轩的承诺与信中承诺看似一致,却堵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朱由榔脸上的镇定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盯着吴宸轩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突然明白——对方早就看穿了他的算计,所谓“来议”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吴宸轩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驻足:“寺里的经书若读腻了,可让守卫送些史书来。看看建文、崇祯二帝的结局,或许陛下能更明白,什么叫时势不由人。” 门被重新关上,落锁声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刺耳。 朱由榔望着案上那封被退回的信,缓缓闭上眼。 良久,他低声自语:“好个吴宸轩……好个时势不由人……”